也许,每一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个关于江南的梦。这个梦,轻灵而空蒙,象是一幅笼着淡淡云裟的水墨山水图,又象是一曲清扬淡雅的古筝独奏。这个梦,坚定又安静,经年又朦胧。他可以悄然地占据你的思维深处,不思量,自难忘。他又可以淡成春日的雨丝,秋晨的白雾,象是一池吹皱的春水,不经意间的泛起涟漪,一层一层晕染开来。而你,最终,逃不脱他的温情他的柔软,就有一丝忧伤的甜蜜,嵌上唇边,你的眼睛是清亮的,你的笑容是干净的,你的心底是柔柔的喜悦。
江南。总以为,这两个字从启唇,到发声的时候,就会自然地生出水一般的韵律来,就有宛柔雅致的美,清静地流淌。这两个字,是需要轻轻地悠扬地用流水一样的感情送出,舌尖处,轻巧地弹动,只留余音柔柔袅袅,气息悠长绵延。
对江南的向往,始自于孩提时代。小时候,并不是一个孤独的孩子。记忆中的童年总是快乐的。外婆的叮咛是童年里最温暖的歌谣。那是江北的一个小乡村,平和,宁静。有许多年龄相仿的小玩伴。曾经,在山花烂漫的春日里,疯跑去山上,采回大把的映山红,偷偷塞满小嘴,尝那酸里带甜的味道;曾经,在烈日灼人的夏季,光起小脚丫,乐颠颠地一路奔跑,去村前的小河摸鱼儿;曾经,在“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秋天,攀上树枝,采摘甘甜的野果;曾经,在雨雪霏霏的寒冷冬日,围在温暖的火炉旁,听外婆讲那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白蛇的传说。
后来,回城了,上学了。离开了熟悉的小山村,离开了好玩的小伙伴,离开了后山神秘的岩石洞,离开了门前飘满浮萍的小池塘。从此,小小的我,放学回家,只能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切都变得那么孤单那么不适应。一直记得,那一天,在我五岁生日的时候,爸爸拿出一本厚实精美的彩色图画书,轻轻装进了我的小书包。那时候的孩子,不像现在,如此精美漂亮的彩色书本很是少见,我几乎是虔诚的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顺畅地读出了今生以来第一首关于江南的诗词:“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读了,便也能摇头晃脑地背出了,看到爸妈欣喜的眼光,虽不甚懂得,小小的心里却也盛满得意和喜悦。甚至心想,原来这就是古诗吗?原来古诗真的可以用来唱歌用来跳舞吗?原来书里的鱼儿可以和我摸到的小鱼儿一样不听话吗?原来从前江南的小姑娘是长这样子啊好漂亮,为什么我们这里没有莲没有船外婆家也没有呢?什么时候也可以去江南划着小船采莲呢?……呵呵,现在想来,童年时稚嫩的思考虽可笑又可爱,却又是如此永恒。诗,词,曲,赋都分不清的时候,稀里糊涂地,就对爸爸解释的江南着了迷。美丽的江南,灵动的江南,从此在心底扎根,悄悄成长,甚至经久入梦,夜夜暗香浮动。
念初中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名女同学,她来自真正的江南水乡,绵绵软语,盈盈浅笑中,最奇妙的是她的自我介绍:“我叫江南,江南的江,江南的南”……温文而雅的吐词,清新可人的气息,袅袅娜娜的身影。是她,注释了那个年龄的我所能想到的美的定义。刹那间,一个女孩子所有的关于美的向往和期待一下子苏醒了。除了赞叹和艳羡,心想,也只有江南的灵性与美丽才能孕育出如此清灵如水一般的女儿吧?可惜的是,一年后,她转学了,渐渐地,彼此也就断了音讯。直到很多年后,一次无意中打开电视,发现了她熟悉的名字和纯美的面孔,这时的她已经是电视台有名的节目主持人了,那一刻,我依然欣喜,却无一丝惊奇,想来,她的美丽她的才情本就该如此的。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长大些,也渐渐可以欣赏更多文人墨客描绘的江南诗词文字、书画景致。江南的形象一天天在心底丰盈起来,“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这是情感浓烈的江南,仿佛是画家笔下饱蘸的调色板,大块的颜色浓墨重彩,铺泻而来,又仿佛是一明媚艳丽的女子,远远地,从水天相接处款款走来,看似盛妆,实则脂粉未施,媚态天然。“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这可是远方游子的一曲江南忆?闲逸宁静中暗藏澎湃喧嚣,万千思绪中,唯有对江南的思念不尽不止。还有皇甫菘的《梦江南》:“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这是兰香成烬,红蕉影暗的时刻,也只有如此恬适温情的时刻,才可以让灵魂自由抵达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才可以让思绪在无边的夜色中恣意放飞吧?而那位驿桥边等待的人儿私语的人儿,她会是谁呢?友人?亲人?抑或是心上人?无论如何,该是诗人最亲密之人吧,梦里重温的,是那日分别时刻还是相聚时分?不然,在这寂静夜空,隐隐传来有渡船吹笛,潇潇夜雨,该平添了几多惆怅几多伤感?
江南的梦,是细腻的、清幽的、缠绵的。如同眯了眼,就能沉醉的杏花烟雨,就有晓风杨柳、翠堤碧水,妩媚生姿,就有饱含幽香的水汽弥漫肌肤。而江南的风情,就在这一点一滴的想象与沉醉间,细细潜入心底,润物无声。随着年龄渐渐长大,书也读得多些,江南的美,于我的脑海里,不单只是隐约飘渺的诗词,更多的是一卷卷展开来,澈如琉璃的画轴。
说起江南的山和水,首先想到的就是杭州西湖和苏州园林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苏堤的烟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婀娜的身姿,还有参差错落、雕刻精美的亭、轩、楼阁;湖上的涟漪中又洋溢开明脆的绿色;园林山石上的青苔泛出翠玉的光泽;水榭、假山、曲栏、飞檐,触目皆是,一派温温柔柔的古典,明明秀秀的诗意联韵。“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柔绿篙添梅子雨,淡黄衫耐藕丝风”,“花似雪,东风夜扫苏堤月”……无数文人雅士之笔墨,终未能穷尽江南至美至灵的意韵。在这样的景致里,你可以任意取图随性观望,入眼处皆可成画成诗。“千里莺啼绿应红,山村水郭酒旗风”,这是杜牧眼中的江南春色;“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秦淮河畔的绚丽画舫漾在桨声灯影里,丝竹之声依稀可闻。
画轴中的江南,本身就是一个古老的传言,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江南桥多,幽幽的波上,雕刻精美的石拱桥,静静地横跨水面,画船雕舫点水而过。桥上定格了多少致命的邂逅与别离,才子佳人,风月一笑,就成了古老的传说。西子湖畔,有白娘子与许仙断桥相遇的凄美神话;更有在历史的浩淼烟云里,为后人世代传颂的奇女子,杭州名妓——苏小小的悲欢离合;这里有越女西施溪间浣纱的惊鸿倩影,还有剑池深处传说藏有无数利剑的吴王墓。在雨绪水烟、柳滴竹泻的沈园,遐思宋朝词家陆游和唐琬凄婉的爱情;在昆曲里,杜丽娘的一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中,叹息“只是当时已惘然”的似水年华;在淡烟疏雾、芦荻柳丝的西湖,追寻西施范蠡双影吟棹,朗月听秋,泛舟而去的影迹……
如果说,我们把江南一律比做远山含黛眉目含情的美人,那么,这些江南名胜就如同出身名门明眸善睐的大家闺秀,但更让人生出怜香惜玉的感觉的,就是娇娇怯怯、袅袅亭亭,如小家碧玉般的江南小镇了。闭了眼,就有迷蒙若烟的雨,散散淡淡。水村山郭的江南,黑瓦白墙人家,渲染如宣纸上淋漓的水墨画,水花溅起在青石板的路上,溪水穿巷幽幽飘来,再淡淡地飘了去,仿若静止的乌蓬船也似乎游在那画的留白处,偶尔有袅袅炊烟升起,水面倒映着云上的影子……
细想起来,江南柔媚水乡淡雅,绵绵的吴侬软语里,明明朗朗、细细碎碎走在江南水乡的女子,更是占尽了祖祖辈辈的风华风情。有人说, 江南女子,单是汉字,就已构成视觉上的美丽了;单是音节,就已充满听觉上的温柔了。袅袅娜娜的身影,盈盈一个浅笑,便走出了江南叠卷的画轴。无论是千百年来湮没在历史长空里的绝美风姿,还是后世如戴望舒《雨巷》中结着丁香般愁怨的少女,这些妩媚又含蓄的江南女子,这些染着浅浅的月牙般寂寞的痕的女子,悸动在每一次聚散难依的远行人心底。多想,在某个清晨或黄昏,坐一条乌篷船抑或是蚱蜢舟,行在江南的水里,观江南的六朝粉黛;多想,在油纸伞撑起的巷口,任自己的靴踏上街石,在清空的声音中聆听自己的心跳;多想,就这样走下去,揣起那一个人的温度,听凭天涯海角……
听友人说:江南已是写不得的,只“江南”二字,就胜所有描绘它的诗篇。可是仍有如君之人不断写来,可见江南是我们世代的情人,开不败的家园!我没有去过江南,对江南的向往就象等待一位前世今生永恒的友人,让我时时牵挂想念。江南的梦,已然成为一个约定,一个隐约飘渺而又永恒不变的约定。我听到,远方,他的呼唤;我知道,笑容里,他的等待。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他一次次为我展示的图片,还有因为我的喜欢,一幅幅寄来的画卷,具象了我长久以来意念中的江南。
“今年冷落江南夜,心事有谁知。杨柳风柔,海棠月澹,独自倚栏时”。
想来,遥远的我们,竟都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