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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后的张爱玲

作者: 佚名阅读次数:1393

     你,读过张爱玲吗?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张爱玲,我就联想起梅雨霏霏的季节,湿漉漉的漫天细雨。仿佛是旧上海的某个特定的场景,颓废但极有韵致的灰蓝色调子,一柄温润的油纸伞穿行其间,一双桃红色的高跟鞋飘动得步态袅娜,像极了王家卫电影里唯美般的深情演绎。读张爱玲的小说,也是在品一点老上海的味道。纵使它落满尘土,一不小心就会迷了眼。那骨子里透着上海人与别处的不同,总在最深处给你微微地震颤。如果,可以用颜色来形容一个人的话,张爱玲应该是苍茫的浅灰加鲜亮的红色。

  张爱玲的文字显得飘浮散漫却又有一丝残酷的冷静,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死气随着她的目光迷漫开来,然后淹没过来,叫人觉得难于呼吸,并觉得有一丝丝的寒冷。张爱玲用淡然而并非淡然的笔触创造了一个淡然而并非淡然的荒凉世界。家常的荒凉,触目的荒凉,琐碎的荒凉,冷酷的荒凉。总之,一切的破碎虚空皆与她所处的荒凉的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有关。亦正是因为这种环境的影响及她与生俱来的敏感,她用作品所表达的对人生的感悟是悲观的,对人生的审视是悲观的,对历史文明的理解亦是悲观的。便如她在《金锁记》里所写到的:“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明所在。”就像那些旧式家庭的暗色与没落和战争带来的支离破碎满目疮夷,一点一点毁灭到你心痛,既非阴郁颓废,又非无病呻吟,却是冷酷的现实。于是,便有了《倾城之恋》里的那对乱世男女为着面子和利益的默默较量。于是,便有了《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那个男人在婚姻与情欲中的苦苦周旋。这样一种繁华与清贫的更替,乱世与安稳的隐现,也正是当时的时代特征。张爱玲力求在乱世中寻求安稳,在繁华而虚无中寻求本和真,甚至不惜揭开痛苦。她在她的有爱的和无爱的小说中寻找,在她的似乎玩味的漫不经心的散文中显现。她是在看过,经历过之后,又凭借着她深厚的文学功底,试图对人,对生命,对生活进行思考。她往往以非常情节化的小说,来展示生命中的永恒哲理或生活中的经常无奈。

  女人文学,张爱玲的作品很集中地显示了这一点,我们能在其中很轻易地感受到凄迷和苍凉,悲情与哭泣。但在女性特质的背后,也能读出一份刚强,一份在感性的有色彩的文字背后的理性。她的文字外层和内层都有一种冷漠,有潜在的,有显现的,一种傲然的态度可感可触。在小说中,她仿佛是置身于外的,这种冷漠近乎老道,彻底而坚决。人,男人,女人,在她的笔下变得是在进行一场人性的展览、演绎、搏击。哪怕一个笑都是惨淡的,带着芒芒的淡血色的;哪怕鲜亮的色彩都是孤冷的、苍凉的,那种葱绿配桃红似的色彩,于大俗中喜色中透视着乱世的悲切。坚毅的女子,柔情的女子,穿旗袍的爱打扮的女子,却留下了普通的平常女子不能留下的奇迹。

  曾经,读过张爱玲的一篇小短文《爱》,讲一个曾经很美丽的少女,一个春天的晚上,偶然的在家门口遇到一位对门从来没打过招呼的少年。那少年走过来,只轻轻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她没说什么,他也没说什么,站了一会儿,各自走开,就这样完了。后来这女孩被拐买,几经辗转,经过无数风波,老了的时候还记得这回事,常常说起,在那个春天的晚上遇见的少年。于千万人之中,偶然遇见,也许只要迈出小小的一步,人生就会改变,可是,没有,就差一点点。

  可以说,张爱玲是个悲情高手,她的文字如此,她的人亦如此。她的笑中透着冷漠,于是文字中又多了一种对世情的嘲弄。各种各样的讽刺在她的文字中处处闪现,有对古旧的老套的文化的批判,有对荒谬的虚伪的人群的傲视。看不到她的影子,她的丝毫热情,只有点滴微沫的痕,从她的心底流淌出的一滴泪,冰冷的。她给有爱的人画了一朵玫瑰,湿漉漉的,浸满了泪水。

  张爱玲似乎天生就能把女人所有心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不管是名瑗淑女的“乖巧”,还是母女间的“罅隙”,她的笔端流泻着上海女人独有的情思和思维方式。让我们一起来回味张爱玲笔下的几个最有代表性的女性,《金锁记》里边的姜长安,《花凋》里的郑川娥,还有《沉香屑 第一炉香》里的葛薇龙。

  半夜里她爬下床来,伸手到窗外去试试,漆黑的,是下了雨么?没有雨点。她从枕头边摸出一只口琴,半蹲半坐在地上,偷偷吹了起来。犹疑地,细小的调子在庞大的夜里袅袅漾开。不能让人听见了。为了竭力按捺着,那呜呜的口琴忽断忽续,如同婴儿的哭泣。她接不上气来,歇了半晌,窗格子里,月亮从云里出来了。墨灰的天,几点疏星,模糊的缺月,像石印的图画,下面白云蒸腾,树顶上透出街灯淡淡的圆光。长安又吹起那口琴来。“告诉我那故事,往日我最心爱的那故事,许久以前,许久以前……”

  这是《金锁记》的长安,长安是一株僵了的花,生长在霪雨连绵的南方的冬天里。阴冷潮湿的环境没有花盛开所需的阳光,因而她连花骨朵都没有,不像是能开出什么花来,看上去倒更像一株草。偶然的春光乍现给了她一丝温存的暖意,却是走不出的冬季。将来的日子仍旧是霪雨潮湿的昏暗无光的所在。与童世舫的相识是长安生命中“顶完美的一段”,她有了一种挣脱寒冬的希冀,“玻璃窗上面,没来由开了小小的一朵霓虹灯的花”,长安心中的花开了,她的矜持带着养在深屋的小家子气,却正合了“幽娴贞静” 的古中国闺秀派的韵致。长安用她特有的细腻淡泊之质享受着冬天以外的欢乐,这一次的欢乐不同于先前的,有着温存的暧意,像是可以融化千年的郁结。然而糜烂阴湿的大环境下,怎能容许一棵本来就生命迹象微弱的草开出花来呢?童世舫的古中国闺秀梦最终是会破灭的。长安只能试图在低回的琴音中,在哀思过往的明丽中寻找。在姜长安身上,张爱玲试图理解的是一种没有惊艳与哀嚎的人生,她远不止“卑怯,懦弱,懒惰,虚无”,

  “美丽而苍凉的手势”里充溢的是与世无争的决绝,予人广漠的悲悯。“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便是这种无告的人生的墓志。她没有可以述说的对象,她把她自己牢牢地囚禁起来,封存于她的那个时代。

  郑川嫦,她的墓志把她写成一个圣灵般的亲爱,然而她不过是一个早夭的女子。临死前她留恋起健康的可爱,那是枕头上太阳的气味。她的思想开始晕眩:一方面“这花花世界充满了各种愉快的东西”,另一方面“她自己一寸一寸地死去了,这可爱的世界也一寸一寸地死去了。凡是她目光所及,手指所触的,立即死去。”川嫦只是期望一个平凡的人生,而这个平凡的人生所附着的是一个“腐烂而美丽的世界”,郑公馆不过是这个世界的缩影,在里面生活着的人个个的争强好胜,又个个的无足轻重。这种糜腐的庸庸人生已经拖累川嫦太久了,她以前从未这样彻悟,她只觉得自己是被人群忽略的生命个体,于整个世界无足轻重,却并没有意识到在这样的世界里任何一个人都无足轻重,所有的人都是萎靡的活着。她第一次觉出了可怕。她受不了的痛苦便是作为一个生活的旁观者。这是一个矛盾的人生,川嫦的死本来肩负着至死地而后生的冀望,可是面对无可挽回的生命,张爱玲动摇了,毕竟这个世界是每个人唯一赖以生存的地方,那里有人生温存的回忆,飘散着昔日的馨香。川嫦只是一个平庸的人,她一面厌弃这个世界,一面又从过往的人生中得到抚慰,她又能怎样呢?寂寂的闭语,等候生命的尽头。

  葛薇龙与姜长安郑川嫦相比,不再是唯诺空虚的灵魂,带来了非常的新鲜空气。尽管她也是从腐朽落没的庭院走来,身上流淌的还是家族的血,然而她毕竟走出了家的权限,逃离了没落衰败的囚笼,那么人生最基本的东西会不会因此而溜走?从中我们也可以发现在姜长安和郑川嫦身上所没有勃勃的生气,她感于挑战末知的世界,尽管她深知这个世界浑浊污秽不堪,但她仍然投身其间,同时也可窥见一丝她对于破旧家庭的腻烦,她需要一种新鲜的有刺激性的生活。薇龙置身其间,有的是快乐的晕眩。她心里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斗争,张爱玲说过“斗争是动人的,因为它是强大的,而同时是酸楚的。斗争者失去了人生和谐,寻求着新的和谐。”斗争中,薇龙正在失去她的单纯,单纯是她以往和谐人生的主旋律,而这种和谐一旦被打破,各种纷繁的东西都会充斥进来,只要融于它们,薇龙就又得到了新的和谐,因而她的心跟着坠下了楼,坠入那丝绒、软缎、伦巴舞中间,还佯佯地说:“看看也好!”维护着旧道德最后的尊严。 张爱玲曾毫不讳言地说:“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 “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可以视为一种绝对的纯粹个人精神世界,在那里人还原出的是真实的心之所属。像长安,一个细腻淡泊的女子;像川嫦,她是一个带着爱米丽般忧怨情伤的女孩;像薇龙,带着执着的傻气。她们原本都是美好的,记忆中的她们被赋予纯美的注视,无限的关爱。但时代的车轮在行进着,“旧的东西在崩塌,新的在滋长中。人们只是感觉日常的一切都有点儿不对,不对到恐怖的程度”,回忆与现实发生了“尴尬的不和谐”。她们在被车轮碾过之后,逝去的时代的印迹在现实生活中不复存在。长安成了自我的囚徒;川嫦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一副骨架子;薇龙躁动的心黯淡了。她们身上被蒙上了一层寂寂的死气,挥之不去。回忆与现实脱节,她们成了时代的弃儿,美好与她们无缘,我们不禁怀疑起她们曾经有过的美丽,那是否真实的存在过?

  正如夏志清所论定的,张爱玲是“洋场社会的仕女画家”,她像一朵罂粟花,在四十年代这个特殊的大气候与上海这个特殊的土壤中迅速怒放,开的美丽恣肆而苍凉。小女子柔曼的浅斟低唱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娓娓道来,如此的厚重、如此的邃密、又如此的从容。张爱玲用她那双敏锐的慧眼透视了世态炎凉、百态众生,洞悉了那隐于纷扰的没落,归于寂寥的喧哗。于是,悠然不迫地讲述了一段又一段朴实无华的人生况味,甚至于波澜在她笔下也归于平淡。没有噱头、没有矫情、没有讳饰,心驰神往全来自那份恳切、那份纯粹、那份坦然。解读张爱玲,你往往感觉到不由自主地被酽酽的生活浸润,仿佛邻家楼下的石板径上,就正传来世钧、曼桢、淑惠们的笃笃步声。至此,你终于发觉,这时连赞叹都是多余,最佳莫过无言。无论在暮鼓晨钟里忙碌,在青灯黄卷里休憩,还是在无光的所在寻觅生活的斑斑亮痕,张爱玲的笔下总有一份难得的平常,正是这份平常给她的作品润入了芳泽,而且历久弥深、历久弥笃,淡静却味长。张爱玲不属于喧嚣,不属于聒噪。她只能在闹市沉寂的边缘寞寞滋长,便如同丁香于夜的怀抱里涩涩绽放,偶有微风则裙裾飞扬、风过尘香。伊人如斯,伊文如斯。读张爱玲,必须沉得下心去,就仿佛细咂佳茗,宜涵于舌蕾之间,用心体味方可觉唇齿盈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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