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同志在《为人民服务》这篇光辉著作中,讲到了党外人士李鼎铭先生,赞扬他提出了“精兵简政”这条很好的意见,做了对人民有益的事。
李鼎铭先生,是陕西米脂县人,早年从事教育,后来改为研究医学。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他拥护中国共产党的主张,积极参加根据地政权建设工作,是陕北有名的开明士绅。他担任过米脂县参议会议长、陕甘宁边区议会议员、边区政府副主席等职。1941年前后,我有幸多次拜会并结识了这位老先生,聆听过他许多有益的教诲,得到了他很大的帮助。李先生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那是在1940年初秋,我们津南自卫军参加了举世闻名的“百团大战”之后,奉命恢复三五九旅七一九团建制,部队从冀中进驻到陕北的米脂县,团部驻扎在米脂县城内蟠龙山上的一座大庙里。这时,我是七一九团副团长,后来因为团长张仲瀚到延安学习,由我和政委曾涤同志负责部队工作,我又兼任了米脂县城的城防司令,还当上了米脂县中学的董事长。
那时,蒋介石政府积极反共,消极抗日,对陕甘宁边区大搞经济封锁,不断制造军事摩擦,停发了我军的粮饷,使边区军民处于严重困难的境地。在我团驻防的米脂县城里,设有国民党的县党部和所谓国民革命政府。他们嘴里空喊抗日,暗地里搜集我方情报,挑拨我军和群众的关系,阻扰我们发展生产,干了不少祸害殃民的坏事。旅部首长王震同志根据党中央的精神,多次指示我们,在搞好部队休整、训练的同时,开展生产自救,打破敌人的经济封锁;团结一切抗日爱国力量,同国民党顽固派势力作坚决的斗争。我们刚到陕北时就听说,王震旅长经过针锋相对的斗争,把国民党专员何绍南这个“摩擦专家”赶跑了。旅部首长的斗争胆识和策略,鼓舞着干部战士的斗志。
在我们同各种困难艰苦作斗争中,1941年的春节来到了。大年初一,米脂县的各界人士到驻地给我们拜年,我第一次见到了李鼎铭先生。他中等身材,面容清瘦,身穿长袍马褂,温文尔雅,一看就是个年高德劭的人。张团长、曾政委和我们几个团领导把李先生让到屋里,对他说:“我们应该去给老先生拜年,没想到您跑这么远的路先来了,实在不敢当啊。”
李先生面带笑容,操着家乡口音说:“你们以天下为已任,救民众于水火,繁忙的很,我来道道辛苦总是应该的呀!”
勤务员给客人们沏上了茶,我拿出一包在当时很难买到的仙岛牌香烟招待客人,谁知道打开包后,里面装的都是香烟粗细的高粱杆儿。当时弄得我啼笑皆非,十分尴尬。李先生听说这烟是从敌占区贩卖过来的,摇着头说:“国难当头,此种渔利小人,乃是民族的渣滓,可耻,可耻呀!”李先生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正月初二,我和曾政委抽出时间,和团里几个领导一起去给李鼎铭先生百年。
李先生住的是一栋带有小院的普通的青砖瓦房,听说我们来了,他迎出门外,连连对我们作辑问好,并请我们到他的书房里坐。老先生的书房布置得简朴、淡雅,八仙桌陈设着文房四宝,墙柜里摆满了线装古书,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给我印象很深的是一幅“还我河山”的草书,书法家把岳飞的名句挥洒得苍劲古朴、立透纸背,衬托了书房主人忧国忧民的耿耿心怀。
李先生给我们沏上了茶,兴致勃勃地和我们攀谈起来。我对他说:“老先生在这一带德高望重,我们有很多事还得向老先生请教啊。”
李先生笑着说:“哪里,哪里,咱们可是一家人呐。我的儿子李力果就是个共产党,在薄一波建立的新军(即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工作。你说这是不是一家人哪?”
我连忙说:“对,对,是一家人,那老先生对我们更不该客气地指教啦。”
李先生说:“谈何指教哇,共赴国难,挽救中华,是每一个国民的义务。常言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总不能叶公好龙吧。”
说完我们大家都笑了。
当我们谈起国民党顽固派破坏抗战的种种罪行时,老先生愤慨地说:“这群祸国殃民的败类,有他们捣乱,举国上下难得安宁,抗日大局终有内患。……”
我们看时候不早了,起身准备告辞,李先生约我们改日来吃饭,我们婉言谢绝,李先生有些生气了,他说:“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该见外呀,我没有山珍海味招待诸位,只是准备一点粗茶淡饭,你们要不赏脸,就不来好啦。”李先生这么一说,我们只好答应了。
过了一些日子,李先生专程把我们请到家里做客。他用家乡的荞麦小煎饼招待我们,还炒了不少家常菜。我们到陕北后,还是头回儿吃到这种有地方风味的饭菜,用小煎饼卷着豆芽、肉丝、粉条,吃起来清鲜爽口。李先生的牙不太好,吃得不多,一再给我们夹菜。看我们吃得很多,他很高兴。席间,他感慨地说:“我是个脑筋陈旧的人,从小读的是《四书》《五经》,张口便是之乎者也。可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想的是民族兴旺、国家富强。年轻时,我抱着教育救国之心,当过教员,在家乡办过小学,后来,还到榆林道伊公署当过一段顾问科长。可我这个人啊,天生做不得那种官,贪官污吏,羞与为伍。到了中年,我又改行学医……可这些又怎能拯民众与水火呢?没想到我年过花甲,却看到了民族希望,毛主席领导的共产党、八路军,乃是大众的救星。愿以有生之年,追随共产党,尽我微薄之力。”
李先生的一席话,使我们很受教育。吃过饭,李先生谈兴未减,讲古论今,旁征博引,对我军在米脂县的生产自救、反顽斗争,发表了很好的意见。当我们告别了李先生出来时,县城里已经是满街灯火了。
后来,我们把拜会李鼎铭先生的情况向王震旅长作了汇报,他很重视,指示我们一定要尊重李鼎铭先生,通过他团结各界人士,组织起广泛的统一战线,粉碎国民党顽固派的破坏阴谋。在这以后,我们和李先生的开往较多了。逢年过节,他都要到部队看望我们,我们也多次去拜访他。张仲瀚团长每次从延安回来,都到李先生家去坐坐,互相交流思想,谈论天下大事。在李先生的爱国思想带动下,米脂县的开明士绅都靠向了我们,不少人走上了革命道路,印象比较深的一个叫贺连成,后来当上了边区的教育厅长。还有个李建侯,是闯王李自成的后代,也很进步,为抗日做了不少工作。在李先生的帮助下,我们与各阶层广泛接触,建立了良好的群众基础,和国民党顽固派的斗争更得力了,记得有一次,南京政府派一个电影队到榆林劳军,返回时途径米脂,放厥词,污蔑边区军民,我上前一把夺过话筒,痛斥了他那些陈词滥调。事后,又把放映队扣留送到了旅部处理。在场群众,人人拍手称快。在各界群众的支持下,米脂县的一撮国民党顽固派非常孤立。他们的破坏活动不断被揭露,激怒了当地军民,群众砸碎了国民党县党部的牌子。他们见大势已去,难以立足,便灰溜溜地逃出了米脂。
毛泽东,朱德,李富春,李鼎铭,任弼时,徐特立在延安与王震交谈
米脂人民的反顽固斗争取得了胜利,我们的县委公开了,部队的生产搞得更加兴旺。战士们挖煤、种地、驮脚、编筐,自己动手纺线、打毛衣、织袜子,还开起了茶馆、理发店、骡马店、澡塘子等。部队发展了经济,自供自给,丰衣足食,减轻了人民负担,受到了当地人民群众的欢迎。
不久,李鼎铭先生参加了陕甘宁边区的政权建设工作,到延安去了。1941年底,我们在王震旅长的率领下开赴南泥湾,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
1942年,组织上调我到延安党校学习,我听说李鼎铭先生也在延安,非常高兴,立即去拜访了他。李先生这时已是陕甘宁边区政府的副主席了,他在一座布置得朴素、大方的窑洞里接见了我。老先生精神——,显得年轻了不少。我们叙谈着当时在米脂的战斗情谊和分别各自的经历,老先生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这时,党中央已采纳了他的“精兵简政”的意见,当我称赞老先生远见卓识时,他谦虚地说:“不敢当啊,那是毛主席高瞻远瞩嘛,有这样为民造福的好领导,我李鼎铭晚年得遇知己啊。”我看到他工作很忙,不便打扰,就告辞了。
1942年秋天,我在党校学习结束,离开延安,到三八五旅任参谋长。在艰苦的战斗岁月里,我有时也想到李先生,想再见到他那慈祥的面容,听到他那诲人不倦的谈吐。直到全国解放后,才得知李鼎铭先生已在1947年病逝了。我终因未能在胜利的红旗下见到这位良师益友深感为憾。
摘自贺庆积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