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上的刀光--------张树芝
敌人对苏区第二次“围剿”，是l932年春天开始的。那时候，我在红三军贺龙军长领导的湘鄂西洪湖警卫团二营当传令兵。我们团防守在潜江县，跟川军一个师打了交手战。这个师，是蒋介石刚从四川调来的兵马，师长叫范绍增，浑名“范哈儿”，听说是个能指挥打仗的家伙。除这个师外，还有其他几路国民党军队，配合围攻洪湖苏区。
当时敌强我弱，我们团人少，武器也差。可是，我们团还是顶住了这一师的敌人，激战了十五个小时，然后主动撤离潜江县，边打边退，直到潜江以南四五十华里的老新口镇，再顺着河堤退了三四十里，到了新口嘴，这才停下来，就地修筑工事，准备继续抗击敌人。
我们的阵地选在新口嘴北面四百米，地势险要：右临一条百把尺宽的大河，这是汉水的支流，在一展平的河滩边，有一道两丈多高、三丈来宽的河堤，巨蟒似地横卧在岸边；左首是一片湖水。我们的工事就修在湖、河之间千把米的地方。敌人要进攻，这是必经之处，没有第二条路。
我们紧张地挖了一天一夜工事，没顾得休息。第二天拂晓，看到新口嘴旁边那座通向天门县的浮桥上，影影绰绰的有些人马在走动，大伙一下子就哄嚷开了：
“说不定是主力部队到啦!”
“主力部队能只那么几个人?”
“我看是过路的小部队吧?”
虽然嘴里这么讲，心里可巴望那是主力部队。我们就因为敌我兵力悬殊才不得不退到这儿来的，心里都憋着口气。在潜江的时候，上级就说主力要来，把人们眼都盼红了。现在有了这么点苗头，不觉忘了劳累。一会儿，伙夫同志送早饭来了，大家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探问消息：
“刚才桥那边过来的是什么人?”
“你大点儿声音，我听不到嘛!”
“莫吵!莫吵!、听他说嘛!”
伙夫同志回答说是主力部队，可是人们还追问来了多少?哪个部队?一听说来的是九师，大家的情绪更加沸腾了。谁不晓得九师段德昌师长打仗厉害，敌人最怕他，常把他跟贺老总并列，还悬赏捉拿他呢。当天，我们这顿早饭吃得特别香。
吃完早饭，太阳有一竹竿高了。这时，望见远处浮桥上开来，阳光下迎风飘动，好不威风。骑兵后面是望不到头的步兵，人喊马嘶的声音隐约可闻。
主力部队开到后，立刻参加挖工事。这会儿我们的劲头更别提了，大家比赛着干。正挖得起劲，听见战壕上有一个洪亮的嗓音在说话。我抬头一看，一个身材不高，但十分魁梧的人，迈着快步走过来了，后面一个战士牵着一匹高大的黑马跟着他。陪他走来的，还有我们的罗团长、周政委和马营长。同志们悄声传告着：“这就是段师长!”
段师长来检查我们的工事，谁还不加把劲!干脆把衣服脱了，光着膀子干。当天黄昏，全部工事完成了。有一丈多宽的战壕，两人多深的外壕。外壕边缘拉上了铁丝网，不过那样的铁丝网是很少见的，系铁丝的木杆子有的象庙里旗杆那么长，有的只有一人高，而且粗的粗，细的细。带刺的铁丝也是竖的竖、斜的斜，从远处看，简直猜不出那是什么新式障碍物。铁丝网前面的鹿砦，也是特制的。我们把大大小小的树木拖来，树梢朝向敌人，树根朝向我们。这样的鹿砦恐怕敌人从来没有见过呢!
敌人的行动象乌龟一样，直封我们撤离潜江第五天早上才正式发起攻击。先是从老新口方向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声，这照例是进攻的预告。随后，我们望见从两千米左右外河滩拐弯的凹部，钻出一些灰色人影来，边走边打枪。队伍越来越密，不多时，枪声响成一片，河滩里好象灰乎乎的潮水漫上来了。
不管敌人来势多么凶，不到近处我们不打。直到距离二三百米时，我们这边仍是一片沉寂。敌人大概以为我们阵地上没有人，一个个腰也渐渐挺直了。这正是时机!只听我们营长一声令下，步枪、轻重机枪一齐开了火，前面的敌人给扫倒了一大片，后面的纷纷朝河堤下滚，有的掉头往回跑，可是，敌人督战的指挥官又赶上来一批，顿时前后自相冲撞，在河堤那一面的斜坡上滚成一团。九师那边的机枪正等着他们，扫得比我们这边更猛。这样，敌人整连整营的、冲锋都被我们打垮了。打了三个多钟头后，在我们阵地前面，躺满了敌人的尸体。
敌人被打急了，调来大批迫击炮。但是他们打炮的技术太不高明，炮弹象刮风似的从我们头顶上呼啸而过，都落到后面开阔地上去了。这样的炮火居然给敌人壮了胆子，于是，更多的敌人拥了上来，少部分已突破鹿砦，在剪铁丝网了。就在这一刻，从敌人后方传来震人的杀声，只见河滩那边一面鲜亮的红旗引导着骑兵，从敌人侧后冲过了河堤，卷地而来。敌人受到这突然袭击，阵容顿时大乱，冲锋的队伍向后转，剪铁丝网的跟着往回跑，督战的指挥官也不知哪里去了。堤岸、河滩上满是乱逃乱窜的敌人。那些骑兵在敌群中横冲直撞，马刀高举在空中，闪着耀眼的寒光，刀把上的红绿绸子兜着风象一面面小旗子，还有的挥舞着双刀，左劈右砍，也有的端着马枪，追击逃跑的敌人，杀得好不痛快!
乘着这个红火劲儿，我们也跳出战壕向前冲去，但是被一丈多宽的外壕挡住了。有好些同志跳了下去，仰着脸拍着自己的肩膀高声喊叫：“快!快!”我们深受感动，便顾不得他们受得了受不了，踏着下面的肩膀窜过外壕，尾随着骑兵追歼敌人。一路上遍地是敌人的死尸、伤兵、枪支和弹药。那些枪对于我们真是最大的诱惑，我拣了三支枪，子弹袋子左一条右一条，全身都披挂满了。可是呼呼的迎面风，呛得我喘不过气来，满嘴尽是白沫子，跑起来很不得劲。我怕落在后头，便把枪身丢了，只把枪栓卸下来揣在怀里。就这样一路拣着，追击着。我跑到河堤拐弯地方，见好多同志聚在_起乱嚷着什么，挤进去一看，哈!原来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武器，那家伙有迫击炮那么长那么粗，大管子里还有一个小管子，前后长着两只脚，后面安了个比碗还大些的铁盘子。大家七嘴八舌，这个说是新式追击炮，那个说是新式机关 枪。边跑边争，谁也不服谁。后来抓来个俘虏，一打听，才知道这叫作“六一式转盘机关枪”，是敌人刚从外国买来的新武器，这次才装备上的。可惜敌人这个算盘没打好，倒给我们装备上了。
我们一直追到老新口。这时天快黑了，进镇子一看，一切都变了样子：整齐的房屋被烧成一座座废墟，烟火升腾，把街道映成一片血红色，破房子里传出妇女和孩子的哭声。锅被砸破了，有些被拉上了屎，东西大部分抢光。老百姓拉住我们哭诉敌人犯下的暴行。我们一面骂敌人，一面到处搜查。那些俘虏们从草堆墙角被搜出来时，真是灰极了，天并不冷，却把脸拼命往领子里埋，还打着呵欠，流着鼻涕和眼泪。开头我们以为是些病号，后来才明白这是大烟瘾犯了，怪不得在缴获的敌人士兵的竹篓里，都有一根大烟枪。往后我们就把川军叫作“双枪兵”。
当天晚上，传来了好消息：骑兵已追击到潜江县，潜江县又回到了苏区的怀抱。这一仗，我们把范哈儿的、一个师全部消灭了，连范哈儿的随从马弁都当了俘虏。遗憾的是范哈儿本人化装逃跑了。至于其余各路“国军”，未经交手，他们就已吓破了胆，望风逃跑了。
河堤上的刀光
张树芝
敌人对苏区第二次“围剿”，是l932年春天开始的。那时候，我在红三军贺龙军长领导的湘鄂西洪湖警卫团二营当传令兵。我们团防守在潜江县，跟川军一个师打了交手战。这个师，是蒋介石刚从四川调来的兵马，师长叫范绍增，浑名“范哈儿”，听说是个能指挥打仗的家伙。除这个师外，还有其他几路国民党军队，配合围攻洪湖苏区。
当时敌强我弱，我们团人少，武器也差。可是，我们团还是顶住了这一师的敌人，激战了十五个小时，然后主动撤离潜江县，边打边退，直到潜江以南四五十华里的老新口镇，再顺着河堤退了三四十里，到了新口嘴，这才停下来，就地修筑工事，准备继续抗击敌人。
我们的阵地选在新口嘴北面四百米，地势险要：右临一条百把尺宽的大河，这是汉水的支流，在一展平的河滩边，有一道两丈多高、三丈来宽的河堤，巨蟒似地横卧在岸边；左首是一片湖水。我们的工事就修在湖、河之间千把米的地方。敌人要进攻，这是必经之处，没有第二条路。
我们紧张地挖了一天一夜工事，没顾得休息。第二天拂晓，看到新口嘴旁边那座通向天门县的浮桥上，影影绰绰的有些人马在走动，大伙一下子就哄嚷开了：
“说不定是主力部队到啦!”
“主力部队能只那么几个人?”
“我看是过路的小部队吧?”
虽然嘴里这么讲，心里可巴望那是主力部队。我们就因为敌我兵力悬殊才不得不退到这儿来的，心里都憋着口气。在潜江的时候，上级就说主力要来，把人们眼都盼红了。现在有了这么点苗头，不觉忘了劳累。一会儿，伙夫同志送早饭来了，大家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探问消息：
“刚才桥那边过来的是什么人?”
“你大点儿声音，我听不到嘛!”
“莫吵!莫吵!、听他说嘛!”
伙夫同志回答说是主力部队，可是人们还追问来了多少?哪个部队?一听说来的是九师，大家的情绪更加沸腾了。谁不晓得九师段德昌师长打仗厉害，敌人最怕他，常把他跟贺老总并列，还悬赏捉拿他呢。当天，我们这顿早饭吃得特别香。
吃完早饭，太阳有一竹竿高了。这时，望见远处浮桥上开来，阳光下迎风飘动，好不威风。骑兵后面是望不到头的步兵，人喊马嘶的声音隐约可闻。
主力部队开到后，立刻参加挖工事。这会儿我们的劲头更别提了，大家比赛着干。正挖得起劲，听见战壕上有一个洪亮的嗓音在说话。我抬头一看，一个身材不高，但十分魁梧的人，迈着快步走过来了，后面一个战士牵着一匹高大的黑马跟着他。陪他走来的，还有我们的罗团长、周政委和马营长。同志们悄声传告着：“这就是段师长!”
段师长来检查我们的工事，谁还不加把劲!干脆把衣服脱了，光着膀子干。当天黄昏，全部工事完成了。有一丈多宽的战壕，两人多深的外壕。外壕边缘拉上了铁丝网，不过那样的铁丝网是很少见的，系铁丝的木杆子有的象庙里旗杆那么长，有的只有一人高，而且粗的粗，细的细。带刺的铁丝也是竖的竖、斜的斜，从远处看，简直猜不出那是什么新式障碍物。铁丝网前面的鹿砦，也是特制的。我们把大大小小的树木拖来，树梢朝向敌人，树根朝向我们。这样的鹿砦恐怕敌人从来没有见过呢!
敌人的行动象乌龟一样，直封我们撤离潜江第五天早上才正式发起攻击。先是从老新口方向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声，这照例是进攻的预告。随后，我们望见从两千米左右外河滩拐弯的凹部，钻出一些灰色人影来，边走边打枪。队伍越来越密，不多时，枪声响成一片，河滩里好象灰乎乎的潮水漫上来了。
不管敌人来势多么凶，不到近处我们不打。直到距离二三百米时，我们这边仍是一片沉寂。敌人大概以为我们阵地上没有人，一个个腰也渐渐挺直了。这正是时机!只听我们营长一声令下，步枪、轻重机枪一齐开了火，前面的敌人给扫倒了一大片，后面的纷纷朝河堤下滚，有的掉头往回跑，可是，敌人督战的指挥官又赶上来一批，顿时前后自相冲撞，在河堤那一面的斜坡上滚成一团。九师那边的机枪正等着他们，扫得比我们这边更猛。这样，敌人整连整营的、冲锋都被我们打垮了。打了三个多钟头后，在我们阵地前面，躺满了敌人的尸体。
敌人被打急了，调来大批迫击炮。但是他们打炮的技术太不高明，炮弹象刮风似的从我们头顶上呼啸而过，都落到后面开阔地上去了。这样的炮火居然给敌人壮了胆子，于是，更多的敌人拥了上来，少部分已突破鹿砦，在剪铁丝网了。就在这一刻，从敌人后方传来震人的杀声，只见河滩那边一面鲜亮的红旗引导着骑兵，从敌人侧后冲过了河堤，卷地而来。敌人受到这突然袭击，阵容顿时大乱，冲锋的队伍向后转，剪铁丝网的跟着往回跑，督战的指挥官也不知哪里去了。堤岸、河滩上满是乱逃乱窜的敌人。那些骑兵在敌群中横冲直撞，马刀高举在空中，闪着耀眼的寒光，刀把上的红绿绸子兜着风象一面面小旗子，还有的挥舞着双刀，左劈右砍，也有的端着马枪，追击逃跑的敌人，杀得好不痛快!
乘着这个红火劲儿，我们也跳出战壕向前冲去，但是被一丈多宽的外壕挡住了。有好些同志跳了下去，仰着脸拍着自己的肩膀高声喊叫：“快!快!”我们深受感动，便顾不得他们受得了受不了，踏着下面的肩膀窜过外壕，尾随着骑兵追歼敌人。一路上遍地是敌人的死尸、伤兵、枪支和弹药。那些枪对于我们真是最大的诱惑，我拣了三支枪，子弹袋子左一条右一条，全身都披挂满了。可是呼呼的迎面风，呛得我喘不过气来，满嘴尽是白沫子，跑起来很不得劲。我怕落在后头，便把枪身丢了，只把枪栓卸下来揣在怀里。就这样一路拣着，追击着。我跑到河堤拐弯地方，见好多同志聚在_起乱嚷着什么，挤进去一看，哈!原来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武器，那家伙有迫击炮那么长那么粗，大管子里还有一个小管子，前后长着两只脚，后面安了个比碗还大些的铁盘子。大家七嘴八舌，这个说是新式追击炮，那个说是新式机关 枪。边跑边争，谁也不服谁。后来抓来个俘虏，一打听，才知道这叫作“六一式转盘机关枪”，是敌人刚从外国买来的新武器，这次才装备上的。可惜敌人这个算盘没打好，倒给我们装备上了。
我们一直追到老新口。这时天快黑了，进镇子一看，一切都变了样子：整齐的房屋被烧成一座座废墟，烟火升腾，把街道映成一片血红色，破房子里传出妇女和孩子的哭声。锅被砸破了，有些被拉上了屎，东西大部分抢光。老百姓拉住我们哭诉敌人犯下的暴行。我们一面骂敌人，一面到处搜查。那些俘虏们从草堆墙角被搜出来时，真是灰极了，天并不冷，却把脸拼命往领子里埋，还打着呵欠，流着鼻涕和眼泪。开头我们以为是些病号，后来才明白这是大烟瘾犯了，怪不得在缴获的敌人士兵的竹篓里，都有一根大烟枪。往后我们就把川军叫作“双枪兵”。
当天晚上，传来了好消息：骑兵已追击到潜江县，潜江县又回到了苏区的怀抱。这一仗，我们把范哈儿的、一个师全部消灭了，连范哈儿的随从马弁都当了俘虏。遗憾的是范哈儿本人化装逃跑了。至于其余各路“国军”，未经交手，他们就已吓破了胆，望风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