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枪未发 两战皆捷--------陈阳春
每当我回忆起湘鄂西苏区艰难的战斗生活，那一幕幕难忘的往事，仍象发生在昨天一样，首长和战友们的笑脸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激烈的枪炮声犹在耳旁震响……
初见贺龙军长
1932年夏季，我们湘鄂西苏区荆门县警卫营(实际上是该县的游击队)，配合主力红军作战，在高桥、新城一带钳制沙洋的敌人。任务完成后，我们撤回万里镇休整。
6月的一天下午，晴空万里，天际无云，路旁的树叶、禾苗一动也不动，没有一丝风。潮湿地带的闷热天气，憋得人连气都透不过来。由于战斗频繁，活动紧张，部队十分疲劳，都在村子的戏台上、树荫下、竹林里休息。
忽然，攀爬在戏台后面大树上的哨兵报告：三四里路外发现两个骑马的人，正向我方而来。连长当即命令一个班迅速埋伏在村西小桥两边的高粱地里，并指示哨兵继续观察。
等两个骑马人跑近了，我们才看清原来是主力红军的两个传令兵(通信员)。他们见了营长、政委，敬了个礼说：贺龙军长、关向应政委请你们二位速去军部。营长靳家香、政委张大明带着我和政委的从兵(警卫员)，骑着马，很快就到了军部。
进了前厅，穿过后堂，只见房子里许多人都在睡觉。我们刚出后门，军部从兵班的值班员便迎上来说：你们二人就在这里休息等候，贺军长、关政委在谈公事。听说贺龙军长马上就要接见，我们的心情顿时变得既紧张又激动，不由得把敬佩的目光一齐顺着值班员手指的方向投去。只见离后门十几米远的竹园中，放了两张竹床，一张方桌，两条长板凳，有两人正在那里说话。其中一位身材魁梧，留有小八字胡，我们立刻猜到这准是贺龙。虽然我们以前没有见过他，但关于他的种种神奇的传说，早就在我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营长和政委快步走了进去，给两位首长敬了礼，贺军长说：“你们来了，坐下。”说着，他递给每人一支卷烟，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部队有多少人?多少枪?”营长说：“有二百四十二个人，二百一十支枪，五十余匹马，编为三个步兵连，一个骑兵连，一个营部(十二人)。就是子弹太少，每人平均不到五发，洪湖造的子弹简直不能打。”贺军长说：“你们的人、枪、马，比我南昌暴动失败后，党派我回湘鄂西创建苏区的 时候强得多。我这里没有子弹，你们要子弹去找敌人要!运输大队长(指蒋介石)不是送来了吗!”接着贺军长很严肃地继续说，“蒋介石第三次对苏区‘围剿’失败后，又调集了五十万大军，亲任‘剿共’总司令，向各苏区开始了第四次‘围剿’。蒋介石为了解除红军对武汉的威胁，先以主力向鄂豫皖、湘鄂赣、湘鄂西苏区进攻，尔后集中力量进攻中央苏区。敌人这次进攻湘鄂西的兵力约十万以上。为了钳制西线的敌人，决定你们去找荆(门)、当(阳)、远(安)游击队会合，向荆门、沙市、宜昌一线活动，减轻敌人对我军的压力。但是，荆、当、远游击队活动地区广阔，位置不固定，执行这一任务困难是很多的。你们到那边去，人地两生，那边的大刀会到处都是，地主武装较多，土围子、土碉堡各大村庄都有。因此，你们此去要特别谨慎小心，不要找不着他们，反而被敌人把你们吃掉了。贴本的买卖可做不得。要完成任务，就要很好地保存自己的力量。你们是游击队，不能同敌人硬打，拚消耗。”说完，贺军长转过头来，请关政委作指示。关政委说：“敌情、任务、注意的问题，军长说得很详细，我完全同意。我补充几句。你们回去后，一定要向全营指战员把情况讲清楚，特别要注意发挥政治工作的威力，注意三大纪律，做好群众工作，动员党、团员起模范带头作用。行动要机动灵活，既要有勇，更要有谋，严密封锁消息。万一找不着他们，要很快回来。”
送上门来的“运输队”
营长、政委回部队后，立即召集各连连长、指导员详细传达了贺军长、关政委的指示，并具体规定了几条夜行军的纪律。
经过短暂的准备，由万里镇出发，经过鲫鱼口、莫芒嘴、李家市、金山寺，在零时左右，通过了由沙市到沙洋的公路。这一夜我们走了一百一十多里。天快明时，部队在一条由东向西的山梁上，找了几个小村庄宿营了。大家走了一夜路，都很累，正准备好好休息一下，突然远处传来一片锣声。我们都知道，这是当地地主武装大刀会互报情况的一种方法，意思是：红军来了。为了迷惑敌人，营长命令各连也派人赶紧敲锣，使敌人摸不清红军在哪里。这一招果然很灵，真的把敌人迷惑住了。
天刚一大明，一连哨兵就报告说：在我们前面(村西)约两里远的地方，发现敌人骑兵向我前进。营长命令各连立即作好战斗准备，并叮嘱说：不管来敌多少，一定不要先敌开枪。如果敌人少，最好是都捉活的，这样既能帮我们了解前面的敌情，又不致于暴露我们的目标。不一会，敌人接近了，只有十几个骑兵。这时，营长、政委要活捉敌人的决心更坚决了。他们让营部的马兵(饲养员)王长发继续敲锣，引逗敌人。转眼功夫，这帮家伙便闯到了营部门口。一个敌人问老王：“你敲锣、敲锣，共军在哪里?有多少?”老王说：“不知道!因为周围都在敲，我不敲行吗?我不敲不是通匪了”敌人气得骂道：“他妈的，真是活见鬼!就数你们这里敲得凶，害得老子们好苦，天明就出发，连饭都没有吃，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鬼都没有见一个。快给老子开门，弄水喝，做饭吃。”老王赶快从梯子上下来，刚一开门，早已作好准备的二连从院子里一齐冲出，夺枪的夺枪，拉马的拉马，解子弹 带的解子弹带。这时，敌人才知道上子当，慌作一团。有的跪下作揖磕头，有的举起双手喊饶命，唯有那个站在最后的营副尚未下马。他一看情况不妙，便想夺路逃跑。可是退路已被一连切断，山梁的北面是陡坡下不去，他拨转马头想从南面山凹里逃走，谁知这里都是几尺高的田坎，又是秧田，下了几坎，马连蹦带跳，把他掀了下来，全身滚满了烂泥，活象个刚从缸里捞出来的腌鸭蛋，武装带上，大盖帽上，马靴的里里外外，都是泥水。这场战斗仅用了几分钟。我们共俘虏了十三人，缴获了五支驳壳枪，八支七九马枪，十三把马刀，十三匹马(都带皮鞍)，驳壳枪子弹三百余发，七九子弹四百余发，还有一面青天白日旗子，上写道：中国国民革命军×旅×团×营营部。这在游击队来说，是个大的胜利。大家都很高兴，但马兵王长发却不象平时那样爱说爱笑，爱打爱闹。有的战士问他，打了胜仗为什么不高兴?老 王说：“你们骑马的缴到了马，背枪的缴到了枪，我敲锣都敲得胳膊酸痛，只搞到一面破军旗，这有么用?!”这时营部的军需长插话说：“你莫看它现在没用，这可是个纪念品，保存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还用得着它哩!”没想到，这话还让他说准了，没过多久，这面破军旗还真的发挥了很大作用。
县委传达的敌情
打了胜仗，战士们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可营里的干部却忙着开会，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营长在会上对各连参加会议的主要干部说：“刚才被消灭的这股敌人，很可能是敌人一个营派出的侦察分队。现在，敌人离我们就只二十多里路，在它的侦察分队没有回去之前，敌人暂时是不敢出来的。但是，时间长了，敌人不见侦察分队回去，肯定会出来找的。因此，各连要抓紧时间休息，并加强观察警戒，准备迎接新的战斗。”
天刚黑，各连都迅速到营部住地集合，政委简单地讲了几句话，部队又开始了夜行军。谁知，才走了二三十里地便碰上了敌人的一个团部和一个营的部队。敌强我弱，欲攻不成，想绕路又绕不过去，加之地形不熟，没有向导，我们只好往回撤。
部队连夜撤到李家市桥头附近，碰上县委的交通员李银山，他说：“我知道你们飞不过这条河。快引我去见营长、政委。”他见了营长、政委，不慌不忙地从粪筐里抽出一个小竹筒来，又把竹筒两头的粪掏掉，从竹筒里抽出一张纸条，交给了政委。纸条上面写道：“你们部队不要回万里镇，待天将黑时到万里镇以西五里路的李家台隐蔽集结。具体任务，你们到达指定地点后，县委派人来布置。
部队回到李家台时，已是下午六点多钟了，县委早已派人等候 在那里。县委军事部长说：“你们西去后，躲在新城的区团总张国栋带着他的保卫团又回到了张家大湾。他召集保、甲长开了会，要组织反水队，准备扩编他的保卫团，并向群众要粮、要枪捐、要开办费，准备占领万里镇。县委决定：在敌人没有组织好之前，先消灭它。”营长说：“好嘛，只要他不躲在新城，出来就好办。”
雨 夜奔 袭
天黑后部队出发了，向张家湾前进。本来万里镇到张家大湾只有五十多里路，但走出不到十里，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眨眼，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那风吹得都站不稳；雨点打在脸上，生痛生痛。简单的雨具根本挡不住这样大的风雨，每人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湿透了，一拧就是一滩水。前面正遇上一片洼地，由于雨大，水往低处流，水涨得很快，路上都有上腰深的水，道路又窄又滑，稍不小心，就有掉进秧田和水沟被淹没的危险。为了不使一个同志掉队或出危险，大家手挽着手，一个拉着一个前进。四五里路，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马兵老王和伙夫老张因以前负过伤，手脚本来就不够灵便，走这种路就更困难了。营长让他俩拉着马尾巴走。他俩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我们在主力部队时，只要碰上雨天，保险能打胜仗。这次下这样大的雨，我们也一定能打胜。因为我们是贺龙的部队，就是离不得水!水愈深，龙的威力就愈大。这可不是迷信，这是多少次的战斗经验。”他俩正说得起劲，前面传来了命令，要大家暂停前进，原来再有三里 路就是张家大湾了。营长、政委把各连连长召集起来，具体部署了战斗任务。可是，部队摸进去，却扑了空。除抓住敌团总书记和一个团丁外，其余的敌人都不知去向。奇怪，他们人都上哪去了呢?一审问，才从那两个俘虏的口里得知：原来敌人昨晚也乘雨夜去袭击万里镇了。他们走的是东面的大道，而我们却走的西面小路，虽然两条路相隔不过五里地，但因风雨太大，双方竟谁也没有发现谁。这意外的情况，使营长陷入了沉思。
将 计就 计
奔袭扑空后，营长立即召集各连干部开会。有的建议杀它个回马枪；有的说就地埋伏，等敌人回来时收拾它；有的说最好在半路上截击敌人。营长仔细地听取了各种意见，最后，他根据俘虏的口供，经与政委商量，提出了一条“将计就计”的办法。营长说：昨晚去攻打万里镇的敌人共有一百多人，其中团丁三十四人，最近新组织的“清乡”队(反水队)有一百二十多人。团总张国栋因怕死去会姘头了，队伍是由他的堂弟张国梁带去的。队伍在新城集合时，张国栋为了给他的弟兄们壮胆，曾编造说：驻扎在沙洋的国军已答应派一个营协助“剿灭”万里镇一带的共军，但他的弟兄们谁都是将信将疑。根据这一情况，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冒充国军，智歼敌人呢!大家一听，都觉得这个办法好。这时，军需长高兴地喊道：“哎，对了，马兵老王不是还有一面国民党青天白日破旗吗?这次可以用它去欺骗敌人了”营部书记也兴奋地说：“今晚俘了敌人的书记，团防总部的关防、印章，印有番号的信纸、信封，团总张国栋的大印，都被我们搞到了手里。”于是，营长和政委让营部书记立即以张国栋的口气起草一份命令。书记思索了一下，便提笔写道：
奉沙洋守备司令杨旅长指令：命令贵旅二团三营协助我团剿灭万里镇、太和场、鲫鱼口一带共军。在围剿期间，本团所属团队和清乡队均归李营长统一指挥，不得有误。等因奉此，仰照执行。
团总张国栋
伪造的命令写好后，营长和政委又审查了一二遍，然后把俘虏的敌团总书记叫来，让他用印有团防总部字祥的信纸誊抄了一 份。假命令伪造好后，营长又对第二天的行动作了具体部署，他说：“一连仍做前卫，一定要化装得象个样子。敌人的军服不够，由各连支援。行军时各连都不要打红旗，把马刀、驳壳枪上的红绸子、红布、红丝带都取下来。骑兵连长化装敌人的营副，注意一定要把那双带马刺的皮靴穿上，还有武装带、上尉军衔的胸章也别忘了，另外还要带点缴获的名片。”骑兵连长一听，有点为难地说：“我这一打扮，成了什么人?”营长讲：“象个敌人。这是任务的需要，愈象愈好。”接着，营长向骑兵连长详细交代了如何行动的细节。
第二天天刚明，部队就集合完毕。政委作了简短的动员。他说：“这般敌入同我们斗了两年了，为什么没有消灭它呢?一是它长期钻在新城不出来，二是有国民党军队庇护它。另外，这股敌人也很狡猾，偶尔出来活动一下，一到天黑他们就躲到船上，把船划到汉江中间去过夜。这次敌人是送货上门，自投罗网，我们一定不能放过它。”政委还对党团员提了具体要求。政委讲完后，部队便打着国民党的旗子，向万里镇出发了。
智 歼顽 敌
我们沿着大路大摇大摆地前进。走到离万里镇约八里路远的一个村庄附近时，一连尖兵班报告：“前面发现敌人，打的红旗。”营长告诉尖兵，要他们派一个人过来联络。敌人看到我们打的是青天白日旗子，很快就派了一个人来。一连连长问他们是哪一部分的。来人说：是保卫团的。一连连长故意威胁他说：“你们不是保卫团的!是红匪军。不然，你们为什么打着红旗呢?”来人一听这话，吓得连忙否定说：“长官，别，别误会，我们是保卫团，队长说打红旗是为了欺骗红军和民众。”没想到敌人也搞了这一手，可惜的是他们装得太不象了，被我们一眼就识破了。
一连连长问清了情况，知道眼前的队伍真的是保卫团和反水队的人，而且情况和昨晚俘虏供的完全一致，于是向营长、政委作了汇报。营长命令化装的传令兵赶快把命令送过去，并让化装的营副带着从兵，赶到敌人队长的跟前。骑兵连长走过去，递给敌队长一张名片，告诉他，快把队伍集合起来，营长要训话。这时，一连已进到敌人的跟前，化装的营副命令一连在大路上原地休息。敌人虽然很狡猾，但这次却被我们蒙住了，因为我们实在装得太象了，不由他不信。他们按照骑兵连长的命令很快集合好了。在敌人集合的同时，我们二、三连和骑兵连已隐蔽地对敌人形成了包围。这群乌合之众的敌人太不象个队伍的样子，他们有的左肩挂着枪，右肩挂着个大包袱(抢的衣服)；有的是右肩挂枪，左肩上扛着粮食；有的大背着枪，两肩上都扛着东西；有的干脆用枪挑着鸡、鸭、被褥和其他东西。至于保卫团后面的反水队，更是乌七八糟，有的扛着口大锅；有的抬着母猪，抱着猪崽、小鸡；有的挑着水桶，不知里面装些什么。这帮家伙，简直是无所不抢。敌人队伍站好了，营长带着从兵、传令兵、军需长等七八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营长今天穿着一身灰色斜纹布制服，戴着钉有青天白日帽徽的大盖帽，挂着武装带，穿一双浅口黑皮鞋，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真象个国民党营长的样子敌队长一见营长驾到，赶快喊了声立正口令，快步跑到离营长三步远的地方向营长敬了礼，并报告了保卫团和“清乡”队(反水队)的人数、武器等数目，最后恭恭敬敬地说：请营长训话。
营长大大咧咧地还了个礼，迈着四方步走到队伍跟前，先命令士兵们把枪架好，退后三步坐下。然后便神气十足地训起话来：“弟兄们辛苦了，本营奉令来配合你们剿共，因为天下大雨，路途较远，所以迟来了一步。由于你们张队长指挥有方，不辞劳苦，冒着大雨袭击万里镇，加之弟兄们英勇善战，抄了共军的老窠，夺了头功，本营长表示祝贺，回去后一定帮你们报功请赏。但你们这次行动，有违蒋总裁围剿之方略，有损国军之声誉。总裁为了接受前几年围剿失败之教训，调集数十万大军，亲任总司令，在全国对共军和共区采取的方针是‘三分政治，七分军事’，以瓦解敌军，争取民心。可是，你们杀人、放火、抢劫老百姓的财物，这样能取得剿共的胜利吗?嗯，事情都叫你们给办坏了。本营长坚决执行总裁的指令，对有损国军声誉，违背军纪军令的行为绝不宽恕，一定要按军法从事。”讲到这，营长一挥手，上去两个从兵和一个传令兵，将敌队长五花大绑起来。营长还在继续骂，而且越骂劲越大，越骂火越大，吓得那些团丁和反水队员想动不敢动，想跑不能跑，想躲无处躲，一个个就象老鼠见了猫一样，全身骨头都软了。最后，营长命令将他们的枪收了。这时，早就埋伏在附近的一、二、三连和骑兵连从四面八方一齐杀了出来。
这一仗，我们没费一弹，又歼敌一百五十七人，缴步枪三十三支，子弹五百余发，粮食七百余斤，此外还有刀、矛、鸟枪、鱼叉等物资。这股同我们斗了两年多的敌人，终于被彻底消灭了。看到眼前的胜利情景，就连平日十分严肃的政委也情不自禁的和战士开起了玩笑。
战斗胜利结束了，营长命令各连打出红旗，火速回万里镇救火。虽然部队一天三夜，行军四百余里，大家都有点疲劳了，但一想到万里镇刚刚遭受过敌人的血洗和破坏，肯定会有许多工作等着我们去做，不由得都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一枪未发两战皆捷
陈阳春
每当我回忆起湘鄂西苏区艰难的战斗生活，那一幕幕难忘的往事，仍象发生在昨天一样，首长和战友们的笑脸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激烈的枪炮声犹在耳旁震响……
初见贺龙军长
1932年夏季，我们湘鄂西苏区荆门县警卫营(实际上是该县的游击队)，配合主力红军作战，在高桥、新城一带钳制沙洋的敌人。任务完成后，我们撤回万里镇休整。
6月的一天下午，晴空万里，天际无云，路旁的树叶、禾苗一动也不动，没有一丝风。潮湿地带的闷热天气，憋得人连气都透不过来。由于战斗频繁，活动紧张，部队十分疲劳，都在村子的戏台上、树荫下、竹林里休息。
忽然，攀爬在戏台后面大树上的哨兵报告：三四里路外发现两个骑马的人，正向我方而来。连长当即命令一个班迅速埋伏在村西小桥两边的高粱地里，并指示哨兵继续观察。
等两个骑马人跑近了，我们才看清原来是主力红军的两个传令兵(通信员)。他们见了营长、政委，敬了个礼说：贺龙军长、关向应政委请你们二位速去军部。营长靳家香、政委张大明带着我和政委的从兵(警卫员)，骑着马，很快就到了军部。
进了前厅，穿过后堂，只见房子里许多人都在睡觉。我们刚出后门，军部从兵班的值班员便迎上来说：你们二人就在这里休息等候，贺军长、关政委在谈公事。听说贺龙军长马上就要接见，我们的心情顿时变得既紧张又激动，不由得把敬佩的目光一齐顺着值班员手指的方向投去。只见离后门十几米远的竹园中，放了两张竹床，一张方桌，两条长板凳，有两人正在那里说话。其中一位身材魁梧，留有小八字胡，我们立刻猜到这准是贺龙。虽然我们以前没有见过他，但关于他的种种神奇的传说，早就在我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营长和政委快步走了进去，给两位首长敬了礼，贺军长说：“你们来了，坐下。”说着，他递给每人一支卷烟，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部队有多少人?多少枪?”营长说：“有二百四十二个人，二百一十支枪，五十余匹马，编为三个步兵连，一个骑兵连，一个营部(十二人)。就是子弹太少，每人平均不到五发，洪湖造的子弹简直不能打。”贺军长说：“你们的人、枪、马，比我南昌暴动失败后，党派我回湘鄂西创建苏区的 时候强得多。我这里没有子弹，你们要子弹去找敌人要!运输大队长(指蒋介石)不是送来了吗!”接着贺军长很严肃地继续说，“蒋介石第三次对苏区‘围剿’失败后，又调集了五十万大军，亲任‘剿共’总司令，向各苏区开始了第四次‘围剿’。蒋介石为了解除红军对武汉的威胁，先以主力向鄂豫皖、湘鄂赣、湘鄂西苏区进攻，尔后集中力量进攻中央苏区。敌人这次进攻湘鄂西的兵力约十万以上。为了钳制西线的敌人，决定你们去找荆(门)、当(阳)、远(安)游击队会合，向荆门、沙市、宜昌一线活动，减轻敌人对我军的压力。但是，荆、当、远游击队活动地区广阔，位置不固定，执行这一任务困难是很多的。你们到那边去，人地两生，那边的大刀会到处都是，地主武装较多，土围子、土碉堡各大村庄都有。因此，你们此去要特别谨慎小心，不要找不着他们，反而被敌人把你们吃掉了。贴本的买卖可做不得。要完成任务，就要很好地保存自己的力量。你们是游击队，不能同敌人硬打，拚消耗。”说完，贺军长转过头来，请关政委作指示。关政委说：“敌情、任务、注意的问题，军长说得很详细，我完全同意。我补充几句。你们回去后，一定要向全营指战员把情况讲清楚，特别要注意发挥政治工作的威力，注意三大纪律，做好群众工作，动员党、团员起模范带头作用。行动要机动灵活，既要有勇，更要有谋，严密封锁消息。万一找不着他们，要很快回来。”
送上门来的“运输队”
营长、政委回部队后，立即召集各连连长、指导员详细传达了贺军长、关政委的指示，并具体规定了几条夜行军的纪律。
经过短暂的准备，由万里镇出发，经过鲫鱼口、莫芒嘴、李家市、金山寺，在零时左右，通过了由沙市到沙洋的公路。这一夜我们走了一百一十多里。天快明时，部队在一条由东向西的山梁上，找了几个小村庄宿营了。大家走了一夜路，都很累，正准备好好休息一下，突然远处传来一片锣声。我们都知道，这是当地地主武装大刀会互报情况的一种方法，意思是：红军来了。为了迷惑敌人，营长命令各连也派人赶紧敲锣，使敌人摸不清红军在哪里。这一招果然很灵，真的把敌人迷惑住了。
天刚一大明，一连哨兵就报告说：在我们前面(村西)约两里远的地方，发现敌人骑兵向我前进。营长命令各连立即作好战斗准备，并叮嘱说：不管来敌多少，一定不要先敌开枪。如果敌人少，最好是都捉活的，这样既能帮我们了解前面的敌情，又不致于暴露我们的目标。不一会，敌人接近了，只有十几个骑兵。这时，营长、政委要活捉敌人的决心更坚决了。他们让营部的马兵(饲养员)王长发继续敲锣，引逗敌人。转眼功夫，这帮家伙便闯到了营部门口。一个敌人问老王：“你敲锣、敲锣，共军在哪里?有多少?”老王说：“不知道!因为周围都在敲，我不敲行吗?我不敲不是通匪了”敌人气得骂道：“他妈的，真是活见鬼!就数你们这里敲得凶，害得老子们好苦，天明就出发，连饭都没有吃，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鬼都没有见一个。快给老子开门，弄水喝，做饭吃。”老王赶快从梯子上下来，刚一开门，早已作好准备的二连从院子里一齐冲出，夺枪的夺枪，拉马的拉马，解子弹 带的解子弹带。这时，敌人才知道上子当，慌作一团。有的跪下作揖磕头，有的举起双手喊饶命，唯有那个站在最后的营副尚未下马。他一看情况不妙，便想夺路逃跑。可是退路已被一连切断，山梁的北面是陡坡下不去，他拨转马头想从南面山凹里逃走，谁知这里都是几尺高的田坎，又是秧田，下了几坎，马连蹦带跳，把他掀了下来，全身滚满了烂泥，活象个刚从缸里捞出来的腌鸭蛋，武装带上，大盖帽上，马靴的里里外外，都是泥水。这场战斗仅用了几分钟。我们共俘虏了十三人，缴获了五支驳壳枪，八支七九马枪，十三把马刀，十三匹马(都带皮鞍)，驳壳枪子弹三百余发，七九子弹四百余发，还有一面青天白日旗子，上写道：中国国民革命军×旅×团×营营部。这在游击队来说，是个大的胜利。大家都很高兴，但马兵王长发却不象平时那样爱说爱笑，爱打爱闹。有的战士问他，打了胜仗为什么不高兴?老 王说：“你们骑马的缴到了马，背枪的缴到了枪，我敲锣都敲得胳膊酸痛，只搞到一面破军旗，这有么用?!”这时营部的军需长插话说：“你莫看它现在没用，这可是个纪念品，保存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还用得着它哩!”没想到，这话还让他说准了，没过多久，这面破军旗还真的发挥了很大作用。
县委传达的敌情
打了胜仗，战士们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可营里的干部却忙着开会，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营长在会上对各连参加会议的主要干部说：“刚才被消灭的这股敌人，很可能是敌人一个营派出的侦察分队。现在，敌人离我们就只二十多里路，在它的侦察分队没有回去之前，敌人暂时是不敢出来的。但是，时间长了，敌人不见侦察分队回去，肯定会出来找的。因此，各连要抓紧时间休息，并加强观察警戒，准备迎接新的战斗。”
天刚黑，各连都迅速到营部住地集合，政委简单地讲了几句话，部队又开始了夜行军。谁知，才走了二三十里地便碰上了敌人的一个团部和一个营的部队。敌强我弱，欲攻不成，想绕路又绕不过去，加之地形不熟，没有向导，我们只好往回撤。
部队连夜撤到李家市桥头附近，碰上县委的交通员李银山，他说：“我知道你们飞不过这条河。快引我去见营长、政委。”他见了营长、政委，不慌不忙地从粪筐里抽出一个小竹筒来，又把竹筒两头的粪掏掉，从竹筒里抽出一张纸条，交给了政委。纸条上面写道：“你们部队不要回万里镇，待天将黑时到万里镇以西五里路的李家台隐蔽集结。具体任务，你们到达指定地点后，县委派人来布置。
部队回到李家台时，已是下午六点多钟了，县委早已派人等候 在那里。县委军事部长说：“你们西去后，躲在新城的区团总张国栋带着他的保卫团又回到了张家大湾。他召集保、甲长开了会，要组织反水队，准备扩编他的保卫团，并向群众要粮、要枪捐、要开办费，准备占领万里镇。县委决定：在敌人没有组织好之前，先消灭它。”营长说：“好嘛，只要他不躲在新城，出来就好办。”
雨 夜奔 袭
天黑后部队出发了，向张家湾前进。本来万里镇到张家大湾只有五十多里路，但走出不到十里，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眨眼，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那风吹得都站不稳；雨点打在脸上，生痛生痛。简单的雨具根本挡不住这样大的风雨，每人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湿透了，一拧就是一滩水。前面正遇上一片洼地，由于雨大，水往低处流，水涨得很快，路上都有上腰深的水，道路又窄又滑，稍不小心，就有掉进秧田和水沟被淹没的危险。为了不使一个同志掉队或出危险，大家手挽着手，一个拉着一个前进。四五里路，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马兵老王和伙夫老张因以前负过伤，手脚本来就不够灵便，走这种路就更困难了。营长让他俩拉着马尾巴走。他俩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我们在主力部队时，只要碰上雨天，保险能打胜仗。这次下这样大的雨，我们也一定能打胜。因为我们是贺龙的部队，就是离不得水!水愈深，龙的威力就愈大。这可不是迷信，这是多少次的战斗经验。”他俩正说得起劲，前面传来了命令，要大家暂停前进，原来再有三里 路就是张家大湾了。营长、政委把各连连长召集起来，具体部署了战斗任务。可是，部队摸进去，却扑了空。除抓住敌团总书记和一个团丁外，其余的敌人都不知去向。奇怪，他们人都上哪去了呢?一审问，才从那两个俘虏的口里得知：原来敌人昨晚也乘雨夜去袭击万里镇了。他们走的是东面的大道，而我们却走的西面小路，虽然两条路相隔不过五里地，但因风雨太大，双方竟谁也没有发现谁。这意外的情况，使营长陷入了沉思。
将 计就 计
奔袭扑空后，营长立即召集各连干部开会。有的建议杀它个回马枪；有的说就地埋伏，等敌人回来时收拾它；有的说最好在半路上截击敌人。营长仔细地听取了各种意见，最后，他根据俘虏的口供，经与政委商量，提出了一条“将计就计”的办法。营长说：昨晚去攻打万里镇的敌人共有一百多人，其中团丁三十四人，最近新组织的“清乡”队(反水队)有一百二十多人。团总张国栋因怕死去会姘头了，队伍是由他的堂弟张国梁带去的。队伍在新城集合时，张国栋为了给他的弟兄们壮胆，曾编造说：驻扎在沙洋的国军已答应派一个营协助“剿灭”万里镇一带的共军，但他的弟兄们谁都是将信将疑。根据这一情况，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冒充国军，智歼敌人呢!大家一听，都觉得这个办法好。这时，军需长高兴地喊道：“哎，对了，马兵老王不是还有一面国民党青天白日破旗吗?这次可以用它去欺骗敌人了”营部书记也兴奋地说：“今晚俘了敌人的书记，团防总部的关防、印章，印有番号的信纸、信封，团总张国栋的大印，都被我们搞到了手里。”于是，营长和政委让营部书记立即以张国栋的口气起草一份命令。书记思索了一下，便提笔写道：
奉沙洋守备司令杨旅长指令：命令贵旅二团三营协助我团剿灭万里镇、太和场、鲫鱼口一带共军。在围剿期间，本团所属团队和清乡队均归李营长统一指挥，不得有误。等因奉此，仰照执行。
团总张国栋
伪造的命令写好后，营长和政委又审查了一二遍，然后把俘虏的敌团总书记叫来，让他用印有团防总部字祥的信纸誊抄了一 份。假命令伪造好后，营长又对第二天的行动作了具体部署，他说：“一连仍做前卫，一定要化装得象个样子。敌人的军服不够，由各连支援。行军时各连都不要打红旗，把马刀、驳壳枪上的红绸子、红布、红丝带都取下来。骑兵连长化装敌人的营副，注意一定要把那双带马刺的皮靴穿上，还有武装带、上尉军衔的胸章也别忘了，另外还要带点缴获的名片。”骑兵连长一听，有点为难地说：“我这一打扮，成了什么人?”营长讲：“象个敌人。这是任务的需要，愈象愈好。”接着，营长向骑兵连长详细交代了如何行动的细节。
第二天天刚明，部队就集合完毕。政委作了简短的动员。他说：“这般敌入同我们斗了两年了，为什么没有消灭它呢?一是它长期钻在新城不出来，二是有国民党军队庇护它。另外，这股敌人也很狡猾，偶尔出来活动一下，一到天黑他们就躲到船上，把船划到汉江中间去过夜。这次敌人是送货上门，自投罗网，我们一定不能放过它。”政委还对党团员提了具体要求。政委讲完后，部队便打着国民党的旗子，向万里镇出发了。
智 歼顽 敌
我们沿着大路大摇大摆地前进。走到离万里镇约八里路远的一个村庄附近时，一连尖兵班报告：“前面发现敌人，打的红旗。”营长告诉尖兵，要他们派一个人过来联络。敌人看到我们打的是青天白日旗子，很快就派了一个人来。一连连长问他们是哪一部分的。来人说：是保卫团的。一连连长故意威胁他说：“你们不是保卫团的!是红匪军。不然，你们为什么打着红旗呢?”来人一听这话，吓得连忙否定说：“长官，别，别误会，我们是保卫团，队长说打红旗是为了欺骗红军和民众。”没想到敌人也搞了这一手，可惜的是他们装得太不象了，被我们一眼就识破了。
一连连长问清了情况，知道眼前的队伍真的是保卫团和反水队的人，而且情况和昨晚俘虏供的完全一致，于是向营长、政委作了汇报。营长命令化装的传令兵赶快把命令送过去，并让化装的营副带着从兵，赶到敌人队长的跟前。骑兵连长走过去，递给敌队长一张名片，告诉他，快把队伍集合起来，营长要训话。这时，一连已进到敌人的跟前，化装的营副命令一连在大路上原地休息。敌人虽然很狡猾，但这次却被我们蒙住了，因为我们实在装得太象了，不由他不信。他们按照骑兵连长的命令很快集合好了。在敌人集合的同时，我们二、三连和骑兵连已隐蔽地对敌人形成了包围。这群乌合之众的敌人太不象个队伍的样子，他们有的左肩挂着枪，右肩挂着个大包袱(抢的衣服)；有的是右肩挂枪，左肩上扛着粮食；有的大背着枪，两肩上都扛着东西；有的干脆用枪挑着鸡、鸭、被褥和其他东西。至于保卫团后面的反水队，更是乌七八糟，有的扛着口大锅；有的抬着母猪，抱着猪崽、小鸡；有的挑着水桶，不知里面装些什么。这帮家伙，简直是无所不抢。敌人队伍站好了，营长带着从兵、传令兵、军需长等七八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营长今天穿着一身灰色斜纹布制服，戴着钉有青天白日帽徽的大盖帽，挂着武装带，穿一双浅口黑皮鞋，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真象个国民党营长的样子敌队长一见营长驾到，赶快喊了声立正口令，快步跑到离营长三步远的地方向营长敬了礼，并报告了保卫团和“清乡”队(反水队)的人数、武器等数目，最后恭恭敬敬地说：请营长训话。
营长大大咧咧地还了个礼，迈着四方步走到队伍跟前，先命令士兵们把枪架好，退后三步坐下。然后便神气十足地训起话来：“弟兄们辛苦了，本营奉令来配合你们剿共，因为天下大雨，路途较远，所以迟来了一步。由于你们张队长指挥有方，不辞劳苦，冒着大雨袭击万里镇，加之弟兄们英勇善战，抄了共军的老窠，夺了头功，本营长表示祝贺，回去后一定帮你们报功请赏。但你们这次行动，有违蒋总裁围剿之方略，有损国军之声誉。总裁为了接受前几年围剿失败之教训，调集数十万大军，亲任总司令，在全国对共军和共区采取的方针是‘三分政治，七分军事’，以瓦解敌军，争取民心。可是，你们杀人、放火、抢劫老百姓的财物，这样能取得剿共的胜利吗?嗯，事情都叫你们给办坏了。本营长坚决执行总裁的指令，对有损国军声誉，违背军纪军令的行为绝不宽恕，一定要按军法从事。”讲到这，营长一挥手，上去两个从兵和一个传令兵，将敌队长五花大绑起来。营长还在继续骂，而且越骂劲越大，越骂火越大，吓得那些团丁和反水队员想动不敢动，想跑不能跑，想躲无处躲，一个个就象老鼠见了猫一样，全身骨头都软了。最后，营长命令将他们的枪收了。这时，早就埋伏在附近的一、二、三连和骑兵连从四面八方一齐杀了出来。
这一仗，我们没费一弹，又歼敌一百五十七人，缴步枪三十三支，子弹五百余发，粮食七百余斤，此外还有刀、矛、鸟枪、鱼叉等物资。这股同我们斗了两年多的敌人，终于被彻底消灭了。看到眼前的胜利情景，就连平日十分严肃的政委也情不自禁的和战士开起了玩笑。
战斗胜利结束了，营长命令各连打出红旗，火速回万里镇救火。虽然部队一天三夜，行军四百余里，大家都有点疲劳了，但一想到万里镇刚刚遭受过敌人的血洗和破坏，肯定会有许多工作等着我们去做，不由得都加快了前进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