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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汉水之间的川阳(汉川、汉阳)三角洲，是个土地肥沃、物产富饶的地方。洲内湖泊相连，云影水光，风景十分优美。在这里，夏天有盛开的莲花，散发出醉人的清香；秋天有雪团般的芦花，簇拥着水边的杨柳。这儿湖泊最大的是南湖，直径约有七八里，中间有个小洲，上面住有四五户人家，并有放鸭人搭的鸭棚。南湖西北、西南沿岸，是野树丛生的丘陵，下面有个小镇子，叫做南湖头，川阳县工农民主政府就设在那里。但是，湖的东面却是白区，驻有国民党一个保安团。这些敌人不断到湖西来“清乡”，有时也开来正规军“围剿”。

1931年初，川阳三角洲上的红军——汉川独立团被调到洪湖配合主力作战去了，只留下我们汉川县游击大队在原地坚持斗争。

我们只有一百二十多个人，装备很差，大多是汉阳造步枪，弹药很少，刺刀也没有几把，此外就只有红缨枪和大刀等原始武器。但我们是革命的武装，人心向我，加上又有个很好的指挥员，所以老是打胜仗。

我们的大队长姓韩，北方人，待人和蔼，性情又很爽直，打起仗来既沉着又勇敢。他曾在旧军队里当过班长，一张口总要说个“他奶奶的”。这年春上，我参军后便在大队部里当通信员，经常跟着他，也经常听他吵嚷着：

“他奶奶的，非把湖东打下来不可！”

湖东较大的据点是永安堡和石常堡。石常堡靠近长江，永安堡靠近汉水。这两个据点的工事都比较坚固，南北仅隔八里，互为犄角，彼此策应，不易攻破。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利用夜色的掩护，不断渡到湖东去活动。

这样，我们就常在水上来往。湖泊成了我们的家，轻舟是我们的战马，我们依托弯曲的港湾与茂密的芦苇、柳树，展开了游击战争。我们的船跟一般的不完全一样，两头都有门头，倒、顺都能划；每个人有一把桨，开动起来，象端午节的龙舟，箭一般地在水上奔驰。情况紧急的时候，我们就夹杂在渔民当中，在湖上撒网捕鱼，侦察敌情。敌人来得少就消灭它；多了，我们就唿哨一声，钻进芦林，荫蔽起来。这种飘忽不定、时聚时散的游击方式，不知叫进攻我们的敌人扑了多少次空，吃了多少次苦头。

3月初，我们听说湖东开到一部分国民党的北方部队，要来湖西“清乡”。据了解，敌人不多，韩大队长就眉飞色舞地对我们说：    “他奶奶的，干掉它!”

他就把我们带到湖西芦林里埋伏起来。可是，我们在这里一连等了好几个昼夜，也没有等到敌人。大伙精神有些懈怠，战场纪律也松弛了，有的乱走动，有的随便说话，有的站起来四面张望。每当看到这种情况，韩大队长就严肃地挥着手斥责说：

“动啥?象个猴屁股，坐不了三分钟就要跳!”

一天，我们刚刚吃过午饭，还没完全荫蔽起来，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来啦!”

我急忙从芦苇丛缝里望过去，只见水雾中一只大船向湖西开过来了。船在水上颠簸着，船头上站着八九个人。

大家都紧张地瞪着眼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船只。船近了，只待射击口令就开火。可是再仔细一看，嗨，原来是一船老乡，男的女的都有。大伙又憋不住地闹起来了，直到大队长打了个唿哨才安静下来。

我们埋伏了整整一个星期，也没有看到敌人的影子，大家又有些疲沓了。忽然在一个天气十分晴朗的上午，发现一大队敌人，、坐着好几只船划过来了。原来我们只打算伏击他们三十、二十的，想不到来了这么多。韩大队长和几个分队长坐在芦林里的一块干地上，研究怎样处置当前的情况。

“敌人只一个连的样子。”大队长说，“奶奶的，我们于掉它!如果打‘好了，收拾完战利品，我们就向湖东南转移，到赤白交界地区去；打不好，就撤到南湖头，通知县政府同我们一块走!”

就这样决定了。吃了点干粮，大队长就把一双白布凉鞋脱下系在腰上，裤腿卷到大腿窝，手里提着驳壳枪，带着我们几个人，登上了芦丛中的小船。

敌人的船离我们只有一里地了，那灰色的棉军装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大队长发出了开船的口哨。刹那间，芦林里钻出十多只船，箭一般地飞向敌人。敌人惊慌起来了，天上一枪、水里一枪地乱放。我们的船顶着敌人的火力冲在头里。在距敌人一百多米时，韩大队长站在船头，向敌人打了一枪，一霎时，十多条小船上的步枪都开了火。

一部分人射击着，一部分人奋力划桨，小船好象疾进的鱼群，从各个方向向敌人围拢。敌人遭到我们突然而勇猛的打击，吓得连忙掉转船头，企图逃走。钻进网来的大鱼怎能让它漏掉!我们紧紧追赶敌人。随着密集的枪声，敌人纷纷落下水去。一只敌船的舵手被打死了，那船在水上东一旋西一旋地乱转。我们有三只小船抵近了它，船上四五个侥幸活命的敌兵连忙举手投降了。

战斗很快结束了。我们消灭了数十个敌人，缴获了十多支长短枪，还有其他许多战利品。

敌人遭到这次打击，好多天不敢再来“清乡”了。可是我们却不让他清闲，我们要过湖去，主动攻打永安堡和石常堡。

永安堡和石常堡周围都筑有一丈多高的寨墙，敌人凭借这些寨墙，负隅顽抗。我们连续围攻了几次，都没有达到目的。

据点虽然没攻下来，敌人却叫我们打怕了。特别在夜间，他们都紧闭大门，不敢走出一步。这就使我们有一个在四乡作群众工作的方便条件。夜里，只要派几个人监视那两个据点，我们就可以放心在各个乡村里活动。

有一天夜里，韩大队长又带着我们几个人到永安堡东面的一个村子里去做群众工作。这一次，我们的老炊事员也跟去了。他已四十多岁，体壮力大，行军时总是背着一个大背包，破袜子、烂衣服以及盐、米、菜刀等，全都打在这个背包里，走起路来活象一个汉阳来的商贩，因此，我们管他叫“汉阳客”。那晚上我们正在给贫苦群众分谷子，突然听到永安堡方向有枪声。韩大队长让群众把谷子赶快担走，然后领着我们朝规定的集合点——湖东渡口奔去。不料敌人已在渡口设下了伏兵。幸好我们发觉得早，于是，大队长马上带着队伍转移。敌人见我们已识破他们的诡计，立即从后面追来。“汉阳客”背着老大一包东西，吃力地跑着。我一再劝他扔掉，可是他怎么也舍不得。眼看敌人追上了，大队长便果断地命令：

“扑水!”

我们在湖边长大，谁都识水性。，这时，每个人都把裤子脱下，把两条裤筒拴紧，弄湿了再装进空气，然后扎住裤腰，简单的救生圈就做成了。大家把它放在自己腰部，“扑通”“扑通”地向湖里跳去。敌人跑到湖边，架上机枪向我们扫射。子弹象雨点一样，溅起无数的水泡。于是我们潜水前进，迅速摆脱了敌人的火力追击，游到了对岸。

我到了湖西岸，一回头，见“汉阳客”也水淋淋地爬上来了。他背上还背着那个大背包。这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把公家的东西带回来的啊!我们心里实在钦佩他。“汉阳客”平时最爱说笑话，但是这次什么也没说，大伙的心情也都很沉重，因为在刚才渡湖的时候，有几个同志牺牲在水里了。韩大队长解下驳壳枪，往地上一摔，一屁股坐下去，气呼呼地说：

“他奶奶的，非打下那两个据点不可!”

我们虽然遭受了一些损失，但没有气馁。晚上，我们又到了湖东，照旧围据点、抓土豪、开群众大会……

4月间，敌人又开来了个把团的正规军“围剿”我们。由于敌强我弱，韩大队长就带着我们钻进芦林荫蔽起来。芦林大得很，有好几里地宽。有时敌人坐着汽划_f围着芦林转，可又不敢钻进来。有时他们支上迫击炮，向芦林轰一阵，炮弹落在茫茫的芦林里，也不过象向大海中扔了几块石头。

虽然周围都有敌人，可是晚上，我们仍然能在芦苇丛里舒舒服服地宿营。这样的野营生活，回想起来是很有趣的：月亮是我们的灯亮，鸿雁是我们的哨兵；无月之夜，湖面上撒满银星，船身摇动的时候，银星随着波澜闪烁；夜风微拂，呱呱雁鸣，优美的夜色是多么富于诗意!

不过，湖上生活也不是处处都那么惬意。夏天芦苇里蚊子特别多，一只只象小蜻蜓，咬一口针扎一样疼。有时刚闭眼，就叫它给叮醒了。被蚊子咬得实在睡不着的时候，我们就把船凑到一块，讲故事，说道情。我们队里什么人都有，有工人，有农民，有从旧军队里起义来的，还有知识分子。年龄大的有四十多岁，小的只十四五岁。每个分队都有自己做的鱼鼓筒，是用猪尿泡和竹简做的，打起来通通响，很有意思。那些年纪大的同志爱唱花鼓戏或者黄陂戏，我们一些小同志，就瞪着眼睛乐呵呵地听。大伙最喜欢的还是“汉阳客”。他简直是个故事精，肚里不知怎么装那么多有趣的故事，天南地北什么他都知道。只要他一讲故事，大伙就自动围成一圈，他坐在中间，有声有色地讲起来，常常乐得我们连嘴都合不拢，把讨人厌的蚊子都忘掉了。

敌人老是不走，我们的粮食发生了困难。渐渐地每天只能吃种野菜)的杆子，弄来当饭吃。

虽说生活艰苦，大家却总是有说有笑，情绪满高。无论如何，这种“水泊梁山”式的生活，比在地主眼皮下过日子快乐得多啊!

敌人撤走了，我们就回到南湖头休整。盛夏的一天，韩大队长从川阳县政府开会回来了，一进门，他把枪往桌上一放，毅然地说：

“他奶奶的，这次可得拿下湖东了!”

第二天晚上，夜阑人静的时候，长长的队伍又回到南湖畔。这次川阳县工农民主政府，还动员了一百多名赤卫队员同我们一起到湖东作战，他们韵任务是佯攻石常堡，吸引永安堡的敌人出来增援，我们游击大队就埋伏在半路上消灭他们。

大家来到湖边，熟练地跳上小船，向湖东驶去。咿呀的桨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看到我们的人多了，船也多了，我心中十分愉快，深信这一仗一定能够打好。

我们过了湖，顺着青纱帐问的小路疾走。天亮前，就在大道两边的黄豆地里埋伏好了，等候石常堡的枪声。

当东方挂起火红朝霞的时候，赤卫队和石常堡的敌人打响了，我们的心情随着紧张起来。但是，枪声响了好久，大道上还没见到敌人的影子。只有几个赶早上街卖藕、卖鱼和扛着锄头下地的农民，匆匆地从我们面前走过。我们都藏在庄稼地里，趴在凉森森的土地上，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会，忽听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一群人马由远而近。领头的是个大胖子，穿着白裤白褂，骑着一匹白马。这就是团总。后面还有两个骑马的。再后面有一二百人，都扛着枪跑步过来了。看样子他们真想去援救石常堡。

敌人已经到了我们的面前，大队长的哨音响了。接着是一排子枪。眼看着前头的三匹马都先后倒下来，跑步而来的士兵，有的扭头就跑，有的就地卧倒，向我们射击。

我们的冲击开始了!

青纱帐里跳出一大群红色战士，有的端着枪，有的擎着红缨枪和大刀，吆喝着，直向敌人冲去。敌人的两挺重机枪，架在大路上刚叫了两声，就被我们上去夺了过来。

胖猪似的团总，带着一帮人退到路东坟包地里顽抗。韩大队长从地上一跃而起，粗壮的手擎着驳壳枪，大声喊道：

“一、二分队，跟我冲!”

几十个人打着枪往前冲去。在激烈的战斗中，敌团总被我们击毙了。那些下级军官和士兵，有的丢了枪跪在地上磕头作揖，有的双手举着枪乱喊“饶命”。

不到半小时战斗就结束了。大队长随即命令一个分队去支援赤卫队，他带两个分队径直奔向永安堡。由于敌人兵力空虚，加上我们获得了新的装备，一鼓作气就冲进了街里，占领了镇子。当天县工农民主政府的工作人员就开始在永安堡办公了。夜里，我们乘胜又打下了石常堡，于是湖东地区完全变成了我们的天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