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春天,湖南省华容县东山一带扯起了红旗,提出“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开始闹革命。附近一些少田短粮的农民都参加了革命。没有几个月,我们马王乡也闹火红了,土豪劣绅站不住脚,都往省城、县城跑。l930年初,我们马王乡建立了乡苏维埃政府,分了土地,穷人们开始过好日子了。但是,那些被赶跑的土豪劣绅、地痞流氓,却勾结城里的反动派,成立保安团、“清乡”团、守望队,经常跑来抢东西,烧房子,杀老百姓。财物虽然被他们抢跑了,但是他们抢不去我们革命的坚强意志。
为了保卫苏区,我们组织了赤卫队,当时的领导人叫蔡玉坤。这位同志只有二十多岁,矮矮的个子,大大的眼睛。他有文化,懂的道理多,常给我们讲革命故事。穷人都喜欢他,亲昵地叫他大哥。有一次他和一个同志比手劲,那个同志个子大,身体好,两个人比了半天,眼看他要败了,但他仍咬牙坚持,结果他胜了。事后他对我们说:“打仗就同比手劲一样,谁能熬下去,就准赢;谁松了劲,就要输。要革命心就要硬,要齐,咱们心硬,大家又是一条心,我们就不怕土豪劣绅了。”
由于城里的敌人不断下乡骚扰,蔡玉坤同志领我们在孝安山上竖起一根竹竿,上面用松枝扎成一个圆球——人们管它叫“把哨”,再派人轮流在山上监视华容城。发现敌人出城往东山来了,放哨人就把竿子放倒并敲锣发警报。周围的群众听见警报,又见竿子倒了,就带上牲口、粮食向东山转移。反之,只要看见把哨直挺挺地竖在山顶,不论干什么活,人们的心就踏实了。
那时在我们这个苏区,只是区政府有四五支旧枪,乡政府有两支鸟枪,此外,就是菜刀、铁铣、铁叉、锄头、梭镖,这些都是我们当时的武器。有些同志连这些武器都没有,就把山里的大竹子削成梭镖的样子,用火一烧,又黑又亮,硬性又大,使唤起来,能顶得上铁头梭镖。没有手榴弹,就搜罗酒瓶,里面装上一斤多黑色火药,插上一根捻子,捻子一点着甩出去,爆炸起来,声音比真手榴弹还响。有时为了吓唬敌人,把老百姓娶亲用来报喜的三眼铳也拿出来了。我们带着这些形形色色的武器,经常在晚上摸到华容城下,甩上几个酒瓶子手榴弹,放它几声三眼铳,打上几响鸟枪,弄得敌人整夜不得休息,疲惫不堪,甚至在白天也不敢多出来了。由于经常受到我们的夜袭,只要城外有一点风吹草动,敌人就架上机枪乱打一阵,有时打了半天,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以后斗争更激烈了,敌人对苏区加紧了封锁。我们虽有几支从敌人那里缴获来的旧枪,却没有子弹。原来一块白洋能买到一粒子弹,现在也买不到了。于是,蔡玉坤同志就领着我们到处搜集铜铁,把庙里的大钟、香炉、十多斤重的破铧犁、铜板、铜钱、破铜锁都拿来了。把铜化了做子弹头,装在拾来的弹壳上,里面装上黑火药,虽然一打一团烟,但也能打死敌人。生铁化了做梭镖头。还铸了几门罐子炮。这种炮的炮身有五六尺长,炮身后面装有一个可以调换的铁罐子,罐子里装满了火药,再安一根火药捻子。炮弹是生铁造的碗口那么大的铁疙瘩,打的时候只要把捻子点着,火药就着了,就能把铁疙瘩打出去。炮弹发射时的声音恐怕是当时世界上任何大炮都没有的,既难听又可怕。头一次听见的人,头皮都会发麻,心里打颤,猜不着是一种什么新式武器。同志们都热爱这种炮,因为它为我们立了大功劳。
那是l930年的夏天,我们把四五门罐子炮架在长江岸边离调弦口十多里路的一个小村子边。这一带水急浪大,敌人的船只往来分外小心,怕翻了船,走得很慢。过去我们也经常在这一带伏击敌人的船只。这天上午把炮架好后,只等敌船来。一会儿,只见从汉口方向逆水驶来了一只汽划子,吐着一团团黑烟,一路上还呜呜直叫,威风可真不小。后面并排拖着三只拖船,满满地装着一包一包的东西。我们当时叉紧张又欢喜,一个个眼睛直瞪着开来的汽划子。那些拿着香准备点炮的同志更是急得直问蔡大哥:“放吧,莫叫它跑了!”蔡大哥一声不吭,一直到汽划子快到跟前,他才把手一举,大喊一声:“放!”四五门罐子炮几乎是同时轰地一声开炮了,四五个铁疙瘩带着难听的声音直奔敌船,在汽划子周围溅起好高的水柱。有一发打在汽划子上,船上的敌人马上乱成一团。接着我们又放了一排炮。他们大概从来没想到在长江里会有人拿大炮轰他们,更没有见过这种发出怪声的“新式大炮”。开船的人大概也吓昏了,看样子是想调转船头逃回去,但是,方向也掌握不住。只见那只汽划子象受惊的大鱼一样,往江边一窜,半个船身搁上浅滩,象被一根无形的铁缆拴住,再也动弹不得。我们举着梭镖、锄头、铁铣大喊,涉水一拥而上,叫敌人缴枪。只见船舱里伸出一面白旗,接着又钻出五六十个敌人。他们头都不敢抬,高举双手,浑身发抖,只是偷偷地看着我们。后来瞧见我们只有十几支土枪,其余的人都拿的是梭镖、锄头、铁铣,穿的都是破烂衣服,于是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气,高举的双手也有些下垂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手举高些!”真是象下了一道命令,几十双手刷地一下又举高了。当然,他们心里是不会服气的,但事实就是这样:坐汽船、用洋枪的敌人,硬是被我们这些土生土长、拿着土枪梭镖的泥腿子给缴了械。
这一次我们缴获的武器,有五十四支英国步枪,两支德国造匣子枪,二百多箱子弹。那三只拖船满装着洋面和麦子。据俘虏说,这是汉口的白匪给沙市的白匪送去的。他们哪里知道,这些粮食、弹药却装备了红军。
以后,那些愿回家的俘虏,每人就发给几块白洋,让他们回家。临走时他们还问:“你们用的是什么新式大炮?威力那么大!”蔡玉坤神气十足地摆着手告诉他们:“回去要是见了你们的长官,就告诉他,红军有一种专打兵舰的新式大炮,叫他们以后不要从这里走,要不然,红军手下可不留情。”俘虏点头哈腰地只是说:“是,是。一定,一定。”我们看着他们那胆小害怕的样子,直想笑,可又不敢笑,把人肚子都憋痛了。以后敌人的小船果然不敢来了,就连大兵舰过我们的“要塞炮阵地”,也总是先放一阵炮,打一阵机关枪,然后才慌慌张张地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