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一方面军会师后不久,我们二方面军建立了统战部,我被调到统战部担任统战科长。我们来到陕北时,党中央和一方面军早已开展了一系列的统战工作,与东北军、西北军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我们在陕北对东北军、西北军的友好联络工作,正是在党中央和一方面军的指导帮助下开展的。这时发生了“西安事变”,全国政治形势起了巨变。
红二方面军到达甘肃庆阳县时,开始与东北军接触,正式打交道。那天晌午,部队行军来到庆阳,眼看再走里把路就可以进城了,贺龙总指挥突然下令说:“停止前进,部队在城外宿营!”说罢,军团首长们又骑马往回走了六七里,在一个小村子驻下。这才告诉我们:庆阳是东北军驻防的县城,我们路过这里,就驻在城外,不要打搅他们了。他要求我们统战科的同志进城去做些联络工作。
我即带了三个于部进城去。庆阳城里驻的是东北军的一个团,城门口站着哨兵,见了我们,很正规地一一个立正,行了个举枪礼,请我们进城。我们在街上边走边看,没想到引来了许多老乡,跟着我们看。原来,我们红军的服装与东北军的不一样,东北军是一身灰色军装,青天白日帽徽,而我们穿的是里边絮着羊毛的青布棉军装,领子上有红布领章,青布八角帽缀着一个红布五角星,光着脚穿草鞋。当地老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军人,因此围观的人很多。我趁机停下来和群众搭话,宣传红军的宗旨任务。不一会,有个身穿黑大衣的男子,手拿一张名片,上前鞠躬行礼,对我说:“我是县城教堂派来的,神父欢迎红军,请长官光临教堂。”我跟他到了教堂,据说这是一个法国教堂,神父用不纯熟的中国话向我表示欢迎,拿出盖碗茶、罐头、香烟招待,向我表示:教堂尊重中国,欢迎红军,愿意帮助红军抗日。我向他宣传红军的有关政策,说明红军保护人民,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保护正当活动的外国人和宗教活动。由于是初次见面,与神父谈了一会便告辞了。
离开法国教堂,我就去拜会驻军团长。这位团长四十多岁,长得很魁梧,军人气质很浓,说话是东北口音,对我们热情友好。他说:“你们红军为了抗日,万里跋涉,吃尽千辛万苦,我们东北军全体将士不胜钦佩!”他特别赞赏红军的艰苦奋斗精神。当谈到抗日时,他情绪慷慨激昂。我说:“东北军的弟兄们辛苦了。由于蒋介石采取不抵抗政策,把东北大好河山拱手丢给了日本侵略者,使得东北人民流离失所,有家归不得,我们深表同情,希望东北军和我们红军团结起来,共同抗日。”双方谈得很融洽。这位团长还领我参观了他们的营房。
离开庆阳,过淳化,出山口,即进入关中平原。这一带是西北军防区,三原县驻的是西北军赵寿山的十七师,泾阳县驻有一个营。经过协商,我们方面军指挥部进驻三原县云阳镇,大约住了十来天。这时,西安方面给我们拨来了灰棉军装,干部还发了羊皮大衣,我们自己在军帽上缝了红布五星。
我被派到泾阳,在城里设立了方面军联络处,负责与该县的国民党军政机关、抗日救国会等民众团体联络,扩大红军影响,增强红军与各方的团结。当时西安事变尚未解决,为了支持东北军、西北军抗击国民党部队的进攻,我二方面军指挥部北移到同官县(今铜川)陈炉镇山区,进行备战。这里离西安较远,我军先占领阵地,以防备敌人进攻,又便于迂回。方面军指挥部从云阳北移后,红军前敌指挥部即移驻云阳,以加强同东北军、西北军的协同。
方面军指挥部移驻陈炉后,我仍留在泾阳县城联络处。一天,政治部主任朱瑞对我说,现在决定抽调三名干部到东北军去支援他们,做好协调工作。要我立刻去云阳镇红军前敌指挥部报到。和我一起去的有杨尚高、俞国华二人,都是政工干部。
红军前指司令员是彭德怀,政治委员是任弼时。对任政委我很熟悉。报到后,他向彭德怀司令员一一作了介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彭老总。他很严肃,不爱多说话,使人敬佩但有些拘束。他对我们说:“你们几位要分配到东北军的团里去当指导员,帮助他们做政治工作,保证把仗打好。何时出发,等候通知。”我们在前指等了三天,情况变化了,说是形势缓和了,不用去东北军了,叫各回原单位。这样,我就回到了陈炉镇方面军指挥部。两三天后,即派我带一个工作团到同官县设立联络处,先是住在一个旅馆里,后来搬到商会。我在门口贴了一张写有“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总指挥部驻同官联络处”的纸条,任务是与当地和附近驻军及党政机关经常联络。
我经常联系的部队是杨虎城部独立旅特二团三营。这个部队驻耀县,对红军很友好。去前,领导上对我说,整个独立旅部队都有共产党员,有的单位还有党支部,但都是秘密的,谁是党员,我们不知道,他们之间也是单线联系,自己同志见了面也不许问。事后我了解到,旅长许权中就是个老党员,是有名的抗日派。特二团团长阎揆要也是个老党员,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早在1936年9月,周恩来同志就给阎揆要写信,对他的秘密工作作过重要指示。解放战争时,他曾担任西北野战军的参谋长。我常去的三营,营长也是共产党员,叫李明轩,河南人,三十来岁。对这个营,从营长到各个连队以至班排,我都很熟悉,看到的情况确实比较进步,抗日气氛比较浓厚,官兵思想积极上进,有朝气,但纪律不太好。有些行动有点过“左”。墙上贴着各色标语,除了公开宣传三民主义外,还有“寻求真理”这样容易惹人注意的大字标语。再如军官打麻将,在国民党部队里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可是在这个部队却受到禁止,有的士兵甚至去抓赌,弄得 军官们下不了台。根据当时领导布置的精神,对这种进步力量比较大的国民党部队,并不要求急于“打红旗”,更不要搞起义、“哗变”,要尽力保持其独立性,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以广泛团结更多的爱国力量,共同抗日。周恩来l936年9月给阎揆要的信里就明确指示:应首先在部队中进行政治思想上的统一战线宣传,但不要悬格过高,要以同情抗日为标准。所以,这个部队里出现的某些行动,显然是要求过高,不利于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我们看到这些问题后,经常利用个别谈心等方式做工作,强调官兵团结,守纪律,还经常讲红军长征的故事,他们也特别爱听。到这个部队来做工作的除了我们联络处几个人外,还有其他的同志,我记得当时方面军宣传部的徐文烈科长就来给全营做过一次报告,反映很好。李营长对我说,徐科长肯定是个知识分子 吧!我说,他的文化比我高多了。
贺龙、关向应等方面军首长有时还亲自对这个部队做工作。有一次,贺老总从西安开会后坐着汽车带了一批经费(装在几个煤油桶里),回陈炉镇指挥部。由于同官到陈炉没有公路,汽车到了同官,就停下等候派牲口来接。我在负责接待贺老总吃午饭时,向他汇报了这里三营的情况。他很感兴趣,要我过几天带这个营的营长去见他。后来我陪同李营长到陈炉,贺老总同他进行了亲切的谈话,从家庭情况到部队士兵的思想都问到了,鼓励他把部队带好,但不要要求太高,要把团结搞好,坚定抗日的决心。谈话后留他吃了饭。李营长对我说,贺总指挥是真正的好领导,对自己的教育鼓舞很大。
据阎揆要同志说,在他担任特二团团长时,贺老总还常请他去指挥部作客。第一次见面时,阎团长有点拘谨。贺老总拿出牛奶咖啡招待他。阎团长当时脑子里想的还是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如何艰苦,没有想到有这样好的外国咖啡,不免有些吃惊。贺老总看出了他的神情,笑着对他说:“这是人家送的。你今天是我们的贵客嘛,头一次见面,理应用最好的东西招待!”谈话的空气一下变得活跃了。后来方面军指挥部移到富平庄里镇后,贺老总还请独立旅的旅团干部到庄里镇参观红军的检阅,参观红军营地。最受欢迎的是派方面军的战斗剧社去演节目。阎揆要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剧社演出的《生产舞》、《放下你的鞭子》等节目,部队官兵都爱看。阎揆要就让自己团里也建立一个宣传队,学习红军的节目,唱红军歌。
红军对西北军的工作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国民党顽固派对此很反感,特别是那个派到团里专门监视部队的政训处主任,跟我们展开了针锋相对的争夺。阎揆要对我回忆当时的情景说,国民党派到特二团的政训主任是个黄埔五期或六期生,在我这个黄埔一期生面前,是个晚辈,放肆不起来。为了使这个政训主任“放心”,阎团长特意把他安排在自己的宿舍里,同住一室,床挨着床,早晚都见面,随时可说话,显得关系很亲近。这样,一来可以免除他乱猜乱说,二来还可以起到反控制作用。这个政训主任被阎团长拴住,让他看到的都是些“好”的现象,所以他向上司汇报的大多是“印象颇佳”。实际上,即使有一点不顺眼的事,他也不敢随便讲,特别是在黄埔一期的老资格面前,他很难有所作为。有一次看戏,阎团长和士兵坐在一起,而没有到长官席上就座。这位政训主任见了,一本正经地说:“团长,这样不好啊!在士兵面前成什么样子呀?”阎团长随机应变说:“这样也好嘛,当年校长(蒋介石)不是教导我们,长官要与士兵打成一片吗?!”搬出蒋介石的话,一下子就把政训主任的嘴堵住了。他只好陪着笑脸说:“对,对!是,是!”有一次,特二团宣传队演出红军节目《生产舞》,有的演员头上扎着红布。政训主任一看见红颜色就有点神经紧张,立即质问团长:“怎么让他们戴红帽子上台呀?”阎揆要哈哈一笑,说:“那有什么关系?这个舞是表现种田老百姓的,农民下田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有,不是也常有人头上扎红布嘛。用不着大惊小怪。士兵演戏,穿什么,戴什么,我们不用管他们!”平时出现的一般矛盾,就这样一个一个地解除了。
但是,有的问题就不那么好办,甚至闹得很尖锐,使阎团长也很犯难。一天,特二团有个连队贴出了我党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内容的标语。虽然不是全文,但一看就知道是共产党的主张,因为那时蒋介石不准提抗日,谁讲抗日谁就有罪。这个连的标语被营长看到了,这个营长便急忙跑到团部报告阎团长,指责这个连:“竟敢把共产党的口号贴到兵营里来了!肯定有问题!”要求团长追查。这件事,阎团长事先不知道,党内也无人报告。营长这一指责,倒使阎团长紧张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想出了对策。他郑重地对营长说:“这个连贴出这样的标语,你我都不知道,是他们自己干的,是目无上级、无纪律的表现。至于内容,无非是写了抗日,尽管不符合上司的规定,但从当前现实情况看,面对日本的侵略,中国人不愿当亡国奴,要求抗日。按照孙总理倡导的三民主义,首先是民族主义,要讲民族独立。士兵们自发地写了抗日内容的标语,这也符合孙中山总理的三民主义精神,也算是一点民族主义精神的体现。这样来看,我们不必作过多的追究,有问题本部队解决,今后加强纪律约束也就可以了。”这个营长听到又是三民主义,又是总理遗训,也就不敢谈什么了。事后,阎揆要果断地把这个营长调到其他部队去了,搬掉了一个前进的障碍。
二方面军指挥部驻庄里镇时,贺龙、关向应两位首长曾经找我去,交给我一份电报密码本,当面向我交代说:“你把这本密码亲手交给独立旅的许权中旅长。这是我军与独立旅联络的专用密码,要绝对保密,安全送到!”我接过密码本,宣誓般地答道:“一定按首长的指示办到!”随后,我出发来到耀县独立旅司令部,这时这个旅已改称五二九旅。我把密码本亲手交到了许权中旅长的手里。许旅长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说:“谢谢首长们的关怀,一定按党的指示带好这支部队。”后来,这支部队一直用电报和各种方式与我军保持着经常的联系。在形式上,他们仍然打着国民党旗子,但和我军并肩抗日。“七七”事变后的忻口战役中,该团打得很英勇,党员们带头作战,那位李营长也负了伤。当时我们一二0师也在山西作战,他们还有一些老同志捎信给我。l946年解放战争开始时,他们随同原十七路军的基本部队一起,举行了起义,9月改编成西北民主联军第三十八军,实际成为人民解放军的一部分。
在与东北军、西北军的联系过程中,我们只是做了很短时间的工作,但实践深深地教育了我,体会到正确贯彻执行党的统一战线政策,确实是取得革命战争胜利的重要法宝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