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女儿过澧水
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第二天麻麻亮来到张家湾附近。这时,先头部队正在澧水河边与敌人激战。等我们赶到河边时,守敌已被消灭。激战后的澧水河分外平静,河水在晨曦中粼粼闪光,汩汩向远方流去,河岸上有三三两两的红军战士正在歇息。我连一口长气也没顾得出,就忙着看女儿怎么样了。
我的女儿是在红二、六军团东出津市、澧州取得重大胜利的一片捷报声中出生的。那天,贺龙正在前方打仗。肖克同志高兴地给孩子起名为“捷生”。王震同志说:“得给她父亲发个电报呀!”于是,他亲自起草了电报。开始长征时,孩子才生下二十多天,我和孩子的父亲商量,决定把捷生寄养在别人家里。为此,贺龙亲自去洪家关找一位他认为较可靠的亲戚。那位亲戚答应得好好的,说先找个奶妈,在一个星期里就把孩子接去。没想到后来亲戚全家搬走了,而且不知去向。我便不再去找寄养人家,决心再苦再累也要把女儿带在身边。听说我要带着孩子转移,组织上很照顾,让我跟军团卫生部一起行动。卫生部长贺彪见我身体弱,把我编入伤病员队。我找了个背篓,把女儿放在里面,跟随部队出发了……
我在澧水河边找个地方坐下来,轻轻揭开盖在背篓上的布,从里面抱出孩子。被憋闷一天一夜的小脸露了出来,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圆睁着,先是看天,接着又看我,好象对一切都很好奇。她哪里知道行军路上的艰险呵!
这一天,我抱着女儿隐蔽在澧水河畔一大片柑桔林里等待渡河。秋天的柑桔树上,黄澄澄的柑桔压弯了枝头,伸手即可摘到,阵阵诱人的清香扑面而来。可我们的红军战士、伤病员们,尽管饥渴难忍,却没一个人去摘,还主动把被敌机轰炸扫射时震落的柑桔,一个个拾起来,堆放在树下,等它的主人来取。
由于我军主力过了澧水,突围行动已经暴露,整个白天,敌机不断对澧水渡口实施疯狂的轰炸。渡河点的浮桥被炸坏,水面激起高高的水柱,共青团省委书记周玉珠同志在敌机的轰炸中,牺牲于澧水渡口边。
直到夕阳西沉时,才接到二军团参谋长李达命令:供给部从在离渡口十余里的浅水处徒涉过河,卫生部伤病员队到渡口乘船过河。我带着孩子,与老刘、老尹等人上了一只小船,贺彪部长也来到这条船上,亲自撑篙。小船刚刚离岸,敌机又来了,飞得很低,一会儿轰炸,一会儿扫射,河面上顿时水柱突起,浪花翻滚,弹片横飞……我们的船冒着敌机轰炸,摇摇晃晃,终于强行渡过了澧水。
上岸后,天已黑了。又走过一段难走的河滩,才到达宿营地。过河时,敌机轰炸,小船摇晃,孩子象懂事似的,不哭不闹,此时却大哭不止,贺彪部长说:“先任同志呀,两天两夜了,该给孩子换换尿布了吧?”我解开襁褓一看,只见她的前胸、后背、脖子和手上,全是屎尿,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老尹赶忙去打热水,准备给孩子洗一洗。贺部长笑着说:“看我们的小姑娘,满身都是臭味,等她长大了,我一定将今天的一切都告诉她!”我也笑了。是啊,孩子,你要永远记住你是长征的女儿!
翻越玉龙雪山
四月末的金沙江两岸,气候温暖。可是从玉龙山麓往上走去,天渐渐凉起来。我将女儿放进背篓里,给她盖上小棉被,老刘、老尹和我也都把棉衣穿在身上。再往上走,又飘起了鹅毛大雪,雪花纷扬,寒风刺骨,比冬天还冷。
当爬到山顶上时,看到一条雪水沟,沟底是腐烂的树叶,树叶上面,清澈的水哗哗流淌着。老尹要休息喝水,我和老刘都不同意。我怕山顶风大,停下来容易感冒,老刘则担心喝了这水会中毒。老尹不乐意地说:“渴了不能喝水,累了不能休息,真叫人受不了。”老刘指指背篓说:“你还不如孩子听话呢,忍耐点吧!”老尹才不再说什么了。
我们在岭上走了约两三里后,就是缓缓的下坡路。这里没有皑皑的冰雪,风也小多了。然而,同志们的体力却好似突然减弱,个个摇摇晃晃,象要摔倒似的,我自己也有不适之感。后来才听说,雪山空气稀薄,气候多变,我们军团大多是湘鄂赣等地的人,对此一下子不能适应,不少人为走路方便在金沙江畔已把棉衣甩了,是穿着单衣翻越雪山的。在山顶上,我看到有的同志坐下休息再也站不起来了,有的同志在沟边喝雪水,手里拿着碗就停止了呼吸,不禁为那些长眠在雪山顶上的同志嗟叹不已。
住进得荣时,四师师长卢冬生来军团部汇报工作,沉痛地对我说:“先超小弟在爬大雪山时,体力衰竭,停止了呼吸。还有一些比他体力强的同志,也是一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内心剧烈地悲痛起来。我的超弟,才十六岁呀!记得l934年他和先佛妹离家来到红军部队,组织上让他到四师当卫生员,他毫无怨言,表示一定好好护理伤病员。长征以来,我们姐弟俩在毕节见面时,他可高兴了,滔滔不绝地告诉我,他和同志们关系很好,强行军中从不掉队,在火线上积极抢运和救护伤病员。我高兴地叮嘱他遇事要胆大心细,多向同志们请教,要学会打草鞋,要保护好双脚。超弟顺从地点点头说:“姐,我记住了!”那神态,那动作,那眼睛里流溢出的手足的依恋之情,至今仍历历在目,孰料他却离开了人间……不知怎么,我又想起我的大弟先为,他l932年牺牲时,也只年仅二十一岁。当时革命形势处于低潮,外部敌人“围剿”,内部叛徒反水,红军处境极端恶劣,而他身为特委巡视员,照样充满热情,出生入死地去工作。后来他去了,一去就没有回来。有人说是被叛徒出卖暗害的,也有人说是在混战中英勇战死的,他牺牲的详情,我始终不得而知……
冬生同志走后,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月儿悄悄爬上中天,把清冷的银辉洒在床前,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酥油、牛粪、砖茶混杂在一起的气味。我眼前总是出现先为、先超的形象。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先后参加革命,决心为穷苦人的解放而奋斗,现在他俩相继牺牲了。我又想到许许多多优秀指挥员和战士的英勇牺牲,忽然意识到,前面的路还很远,我们尚存的人,一定要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前进!
军号退敌兵
从阿坝出发后,有一段地形起伏的小丘陵地带,靠山有一片森林,还有一条河,名叫噶曲河,宽两丈多,河岸边有一片荒石滩。我军多路纵队即沿着噶曲河前进。
当我来到荒石滩时,看见有不少人在河滩上歇脚,还有人在河边钓鱼,贺龙同志也在其中。我便在河滩上停下来,给女儿喂奶。
突然,从森林里冲出一群藏族骑兵,约有三四百人,荷枪舞刀,气势汹汹地向我们冲过来。我军渡过金沙江进入藏族地区后,藏族少数上层反动分子受国民党反动派的宣传,在红军所经之处,断绝水源,破坏道路,杀害掉队的红军伤病员,甚至隐蔽在暗处打冷枪,我们五师参谋长高利国和四师参谋长汤福林同志,都是这样相继阵亡的。不知谁喊了一声:“敌人骑兵来了!”霎时,河滩上气氛十分紧张。
我的心一下子紧缩了。在河滩休息的多是后勤及零散活动人员,大部分人赤手空拳。眼看着敌骑兵越来越近了,大家不由得把目光投到正在河边钓鱼的总指挥贺龙身上。这时,只见他从容不迫地站起来,一手举着钓竿,另一只手用力一挥说:“给我打回去!”他当场指定了一位同志负责组织人员进行战斗。
听到贺龙的话,原来有些惊慌的人安静了下来。站在我身边的一位年仅十四五岁的小号兵,迅即举起亮闪闪的军号。然而他没有吹,又慢慢从嘴边拿开了。我着急地问:“你怎么还不吹号?”小号兵机警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你看这个队伍能打仗,能冲锋吗?”我说:“不能冲锋咋办?”小号兵说:“调兵还行。”我说:“那你就快吹调兵号吧!”小号兵沉思一下,拉开架势,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握号,吹响了调兵号。他这一吹,来路上的号兵,去路上的号兵,都一齐吹起了调兵号。一时间,雄壮的军号声,震荡在噶曲河两岸。
已经冲到距离我们只有千余米远的敌骑兵,听到嘹亮的军号声四起,顿时懵了。他们先是不知所措地急忙勒住马缰,看到河滩上没有一个人走动,没有一点骚乱。稍过片刻,敌骑兵便掉转马头,后队变前队,没命地逃跑而去了。
这时,贺龙收起了钓竿,说:“我们走我们的吧。”部队又继续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