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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2月，我十三岁那年，参加了贺龙军长领导的红三军。从1933年1月到l937年4月，我先后在红三军军部保卫队、特务队和红三军、红二、六军团总指挥部、红二方面军总指挥部警卫班工作了五年多时间，从洪湖苏区到长征途中，一直跟着贺龙同志。长期的相处，使我深深感到，贺龙同志不仅是一个卓越的军事家，而且是一个对党忠心耿耿，坚决执行和捍卫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正确路线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他为人平易近人，关心干部，热爱战士，密切联系群众，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这里记述的是贺龙同志热爱关心红军战士和人民群众的一些片断。

一

贺龙同志对同志、对士兵，满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处处关心战士，密切联系群众，与广大干部战士同甘苦、共患难，深受大家的爱戴，享有崇高的威望。

1934年1月，我调到红三军军部警卫班，给贺龙军长当警卫员。白天他走到哪里，我们警卫班就跟到哪里，晚上他睡觉，我们警卫员就轮流站岗放哨。贺龙同志没有一点架子，待我们很随和。我刚到警卫班那阵，见到他有些拘谨，一开口就称他“军长”。贺龙同志亲切地对我说：“周伢，再不要一口一个军长了，那样会把我们搞远了。你当了我的警卫员，不要喊我的官名，就喊我贺胡子，随便一点嘛!”从此我也就不再拘束了。

贺老总对我们警卫员十分关心。他经常给我们上课，讲革命道理，启发我们的阶级觉悟。空闲时间和我们一起下棋，拉家常，掰手劲。有时晚上还亲自给司务长安排，叫给夜间站岗的警卫员做夜宵。夜里他常常起来查铺查哨，给大家盖被子，问哨兵冷不冷，饿不饿。他有一件大衣，一到晚上，就交给哨兵，一班接一班，大家轮流穿着站岗，他的大衣就是哨兵的大衣。谁的衣服脏了，他就动员脱下来洗一洗，有时还帮助补一补。谁生病了，他就千方百计找人治疗，或叫炊事班搞点好吃的。一次，部队住在湘鄂边一个叫麻水的山沟里，我生病了，很想喝点糖水。贺老总知道后，立即派人出去买，那位同志往返走了七八十里，从鹤峰买回一斤红糖。贺老总亲自把它送到我的床边，冲了一大碗糖水，一口一口喂我喝。我喝着甜甜的糖水，眼泪象泉水般地涌了出来。贺军长啊，我这个参军前的放牛娃，从小挨的是地主老财的皮鞭，哪里领受过人间的温暖啊!如今，在红军队伍里，在你的身边我受到了!……

贺龙同志经常对干部说：“人民把亲生骨肉托付给我们了，我们应当关心他们，教育他们，不能辜负人民对我们的希望!”“要用兵，就要爱兵，不爱兵，怎么能打胜仗呢?”在创建湘鄂西和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的艰苦岁月，贺龙同志和红军战士一样，“住的高山间，抽的兰花烟，烤的转子火，吃的合杂面。”行军时，贺龙同志夹在战士们中间，穿着灰布军装，背着棕叶斗篷，脚蹬草鞋，迈着雄健的步子，分不清谁是兵，谁是“官”。贺龙同志有两匹马，一匹大红马，一匹小红马，但他常常是徒步行军，把马让给伤病员骑。红三军与红六军团会师前，为了接应六军团，我们长途跋涉，一次在翻越一个陡峭的山时，一个身材矮小的战士滑倒了，腿被擦破，鲜血不住地往外流，可他仍然一拐一拐地坚持向前走着。贺龙同志看到后，连忙赶到他的身边，抚摸着那位战士擦伤的右腿，关切地说：“小鬼，摔坏了吧?走路可要小心哪!来，骑上马吧!”“不，我能走，把军长拖坏了怎么办?”小战士急得向贺龙同志摆手。贺龙同志笑着说：“小同志，我又不是纸扎的，泥巴捏的，走两步就垮了?现在我命令你骑上这匹马!”接着他对我说：“周伢，快扶他上马!”那个小战士上了马后，贺龙同志满意地笑了，亲切地向他招了招手，就迈开大步向前走去。每到宿营地，贺龙同志总是先到各连队查问房子是不是安排好了，伙食是不是准备好了，有没有热水洗脚，有没有稻草打铺，有没有病号。睡觉前，查问战士，脚洗了没有?泡挑了没有?并嘱咐战士们，在睡觉的时候，要把脚搁得高一些，免得脚腿充血。

尤其使我难忘的是在长征途中，爬雪山过草地时发生的几件事。l936年4月底。红二、六军团渡过金沙江，进入康藏高原。这里横断山脉纵贯南北，到处是高耸入云、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要通过这一座座大雪山是不容易的。由于部队多是南方人，对雪山的自然条件一时不能适应，而且又缺乏必要的御寒装备，其它的物质条件也很差，就更增加了困难。为了顺利通过雪山地区，贺龙、任弼时、关向应等同志和部队各级领导机关，进行了深入的思想动员和细致的组织工作。各单位具体研究了可能掉队的人，发动党员和体力强的同志进行帮助，要求各级干部亲自做收容工作，并动用一切马匹运送伤病员。贺龙、任弼时、关向应同志还用自己的乘马往返抢救体弱和生病的干部、战士。记得离开巴安的第三天，一座雪山横在我们面前。我们走着走着，愈往上走，雪越厚，空气越稀薄，胸口象压着几百斤的重担，透不过气，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一喘。大家你推着我，我拉着他，相互搀扶着，踏着一二尺深的积雪，一步一步地蹒跚在雪地里。有的同志的腿被锋利的冰块划破了，淌着血；有的草鞋陷在深雪里，一时找不到，就光脚在雪里走。上到山腰时，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积雪没膝，狂风扑面，使人迈不开步，睁不开眼。突然，贺龙同志亲切的声音在战士们的耳边响起：“同志们，打开背包，把被子披起来!”贺龙同志裹一件军毯，迎着刺骨的风雪，双腿站在深雪里，高声喊着。他全身蒙着白雪，黑胡须挂上了白霜，那明亮的眼睛，闪着光芒，显示出钢铁般的意志，给人以鼓舞、力量和希望。走着走着，贺龙同志陆续发现了一些因饥饿、寒冷和疲劳而掉队的战士，他们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地坐在雪窝里，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直打哆嗦。贺龙同志看了我们警卫员一眼，用命令的口气说：“快扶他们上马!”他和大家一起，把几个战士扶上马，又对其他同志说：“你们在这里坚持一下，我们把几个同志送过去，再来接你们。”翻过广雪山，我们看贺龙同志十分疲劳，劝他在山下休息，我们回去接山上的同志。可他说什么也不肯，拉上马，和我们一起又上了山。就这样，我们来回翻了四次雪山。开始，一匹马驮一个同志，后来就驮两个。有的同志身体过于虚弱，在马上坐不住，贺龙同志就在马旁双手扶着他们上山、下山。我们帮助三十多名掉队的同志翻过雪山，已是深夜了。由于全军上下艰苦奋斗，发扬阶级友爱和团结互助精神，终于征服了雪山险阻。

我们走出雪山地区，又开始了荒凉的草地行军。许多同志由于长期饥寒，常常走着走着，忽然身子一歪，就倒在地上牺牲了。人马走在稀软的烂泥草墩上，有时一脚踩空了，陷进泥潭里，如不赶快救出，就会越陷越深，被黑乎乎的泥浆恶水吞没。贺龙同志看见牺牲在草地上的战士，心里十分难过，黄瘦的面容上，显出忧伤阴郁的神情。他多次告诉我们：“再给各师申述一下命令：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下，决不能丢掉一个伤病员!活着的同志，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要抢救阶级兄弟!”各部队专门组织了收容队，班排组织了互助组，相互帮助扛枪、背背包，你拉着我，我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水草地里。部队所有的马匹、骡子也都驮着伤病员。病员多，牲口少，有的同志就抓住牲口的尾巴，有的同志揪住牲口屁股后边的绳子，牵拉着，颠颠晃晃，挣扎着前进。

草地行军最大的困难是缺粮，从甘孜出发时，每人只带了七八天粮食，预计十天后可以到达阿坝。由于沿途得不到粮食补充和体力异常衰弱，结果这段路走了二十多天。这个地区本来就人烟稀少，加之红二方面军又是全军的后卫，沿途筹粮更加困难。虽然红四方面军和先头部队尽量调剂留粮，我们自己也省吃俭用，但粮食还是很快吃完了。饥饿考验着每一个红军战士，也威胁着总指挥部首长们的生命安全!怎么办?贺龙同志就领着大家挖野菜、野草充饥。草地上的草虽然很多，可是人能吃的却很少。有的草有毒，吃了会全身浮肿，有生命危险。为了防止中毒，贺龙同志命令全军各部队，组织优秀党、团员干部成立试验组，亲口尝试。他还带头亲自品尝野草，鉴别是否有毒。我们的贺老总啊，为了红军战士的安全，把个人的一切都置之度外了!有时前边的部队把路边的野菜挖完，我们连可吃的野菜、草根也难以找到，贺龙同志又和大家一起寻找羊马骨头、牛皮吃，解下皮带、脱下皮草鞋煮着吃。贺龙同志发现河里有一种无鳞的鱼，就号召大家抓鱼吃，甚至抓飞的蚂蚁吃。他说：“同志们，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要抓来吃，不好吃也要吃，要革命就得吃!可不能饿死一个人啊!”一路上，遇到河沟、水洼，贺龙同志常去钓鱼。他是钓鱼能手，钓到了鱼，便和其他首长、警卫人员一起煮来吃，我们想给他留下一两条也不行。

长期的饥寒交迫，同志们得不到起码的营养补偿，本来已经很疲劳的身体，虚弱得更厉害了。贺龙同志那原来胖乎乎的圆脸，也瘦成了椭圆形，他那浓黑的胡子，竟使人感到快占去了脸部的四分之一了，这使我们十分难过。一次，我们警卫班的几个同志在一块收过的青稞地里扒了一天，好不容易拣到一把青稞，真是如获至宝，赶快拿回去用水洗净，放在茶缸里煮了一煮送给了贺龙、任弼时、关向应同志。但他们你推我让，谁也不肯吃。贺龙同志说：“大家都在挨饿，我们哪里咽得下去!我们是红军，有吃的大家一块吃，没吃的大家一块饿，困难要大家克服嘛!不能只叫你们克服，我们就不能克服啦?同志们，裤带再勒紧点，到前边就有吃的了!”这缸水煮青稞，谁也不肯吃，最后还是贺龙同志下了“命令”，几个伤病员才把它分着吃了。

在那极度艰苦的日子里，饥饿简直使红军战士濒于生死存亡的边缘。为了保全部队，除了少数军、师以上千部还有马匹，绝大多数牲口都杀来吃掉了。一天，部队行军到了一个叫东布子、西布子的地方，受到敌人偷袭。为了迎接战斗，贺龙同志毅然把自己的马交给供给部，叫他们杀掉，分给战士们吃。他说：“要关心战士!现在，吃饱才能顶住来势汹汹的敌人!”贺龙同志是非常爱他的枣红马的，这匹马，在沅江、乌江救过他的命，雪山草地驮过许多伤病员，长期共同的战斗生活，使大家与这无言战友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但今天，为了部队的生存，为了战斗的胜利，只得忍痛割爱了。贺龙同志见我们警卫班的战士一个个哭得很伤心，温和地说：“同志们，不要哭，我贺龙没有马一样走路!我们爱马，马也爱我们，可是，我们和马都更热爱革命!我们常说，当革命需要的时候，我们要不惜自己的生命，现在，为了胜利，难道我们还舍不得一匹马吗?”贺龙同志这感人肺腑的话语，感动和鼓舞着大家，同志们紧紧地团结在一起，齐心协力，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经过五十多天艰苦卓绝的行军，终于走出了辽阔荒凉的草地，于1936年9月1日胜利到达哈达铺。

二

贺龙同志有坚定的群众观念，无比热爱群众，十分关心群众疾苦，同人民群众心连着心。他经常教育我们说：“老百姓最怕背枪的人。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一定要取得人民的拥护，不能让人民害怕。”他不仅教育我们，而且以身作则。

在湘鄂西和湘鄂川黔，他率领部队在行军打仗之外，经常进行助民劳动，收油菜籽啦，挖红薯啦，修堤坝啦，等等。记得1934年，我们挺进湘西，在一个小山寨路过，看到很多老百姓挤在岩脚下，一问才晓得这个村寨的房屋被土匪烧掉了。贺龙同志随即命令部队停下来，亲自带领战士砍树条、割茅草，帮助老百姓搭起了茅棚子。临别时，还给每户发了二十多块钱。贺龙同志深情地说：“乡亲们，土匪把你们害苦了，我们只能解决你们眼前的一点困难，等把普天下的土豪劣绅、土匪、王八蛋都消灭了，我们就能永远过好日子了。”村子的老百姓个个感动得泪流满面，人们后来把这个小山村，叫做“红军村”。

贺龙同志很喜欢接近群众，平时工作完了，他就在外边转来转去，碰到老乡，总好同他们摆龙门阵，开玩笑，从中了解群众的生活情况。所以，部队每到一个地方，住不了几天，老乡就都晓得了他的脾气，耍得跟熟人一样，喜欢接近他，有了困难也爱找他。

贺龙同志特别重视部队的纪律。他常教育干部战士说：“我们都是庄稼人，行军走路，脚板要长眼睛，不能踏坏群众一棵青苗!”不论行军多么疲劳，每到一地他都要看看部队是否给群众扫院、挑水，借的东西是否归还，行军打仗严禁损坏群众的庄稼。一次，部队连续行军作战，两天没吃上饭，有几个战士饿极了，跑到老乡地里挖了几个红薯，因为找不到原主，没有付钱。贺龙同志知道后，严肃地批评说：“粮食是老乡的命根子，我们把它挖了，老乡吃什么?我们是红军战士，是为穷苦人谋利益的，我们必须时刻注意群众的利益。没有这一条，我们就会失去群众的支持，就不能打胜仗!”贺龙同志自己带头执行群众纪律。一次行军，他的大红马踏坏了老乡的几株苞谷，便亲自向老百姓道歉，并自己掏钱作了赔偿。湘西各族人民中流传着这样一支歌：“高山顶上云套云，园中竹子根连根，河里鱼儿不离水，胡子和人民心连心。”这正是贺龙同志与人民水乳交融，亲如一家的真实写照。

贺龙同志认真执行党的民族政策，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注意做好兄弟民族的工作。红二、六军团长征渡过金沙江，来到云南西北边境的中甸县，这里是藏族同胞聚居的地方。由于国民党的欺骗宣传，藏胞对红军不了解，许多人赶着牛羊跑了。贺龙同志亲自对部队进行党的民族政策教育，并特地在喇嘛寺前贴了布告，派人在寺前站岗放哨，严禁红军进入寺内。出走的藏民在门头上挂了红布条，贴了封门的“神符”。贺龙同志严令红军不动“神符”，不进家门，尊重藏族的风俗习惯。红军战士宁肯自己受冻，坚持露营野外，并把藏民的房前房后打扫得干干净净。遇到藏胞，便把自己带的盐分给他们。中甸旧化寺的八大老僧，看到红军待藏民好，专门派来喇嘛来见贺龙同志。贺龙同志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希望喇嘛寺为红军北上抗日做出贡献，并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带给寺院。一天，贺龙同志亲自带着三四十个红军代表，参加了喇嘛寺和藏胞在寺内举行的热烈欢迎红军的宗教仪式，并代表红军广大指战员讲话，感谢喇嘛寺和藏胞对红军的支援。贺龙同志还以自己的名义，赠送给喇嘛寺一面锦幛，上面写着“兴盛藏族”四个大字，祝愿藏族繁荣昌盛。正是由于贺龙同志带领部队认真执行党的民族政策和红军纪律，藏族同胞逐步认识到红军与国民党是两种性质根本不同的军队，红军是各族人民的子弟兵，从而给红军以热情的支援。后来，我们路过一些地方，常常看到许多藏民骑着马，有的手里捧着糌粑酥油，站在道路两旁欢迎我们。他们翘起大拇指，口里不停地念着：“耶莫!耶莫(顶好)!”

有一个给我们带路的“通司”(翻译)，姓名我已记不清，他原籍四川，小个子，精干机智，汉话藏话都讲得很流利。他为了逃避国民党抓壮丁，跑到中甸。红二、六军团进到这里之前，他和这里的藏民一起躲进山里。听说红军离开了中甸，他们才偷偷地出了山。路上他想，家里的东西大概全被抢光了，房子千万可不能烧掉啊!但回到中甸一看，不但房子没烧掉，街道巷院还被红军打扫得干干净净，家里的东西也一样不少，他非常惊异。他还听人说，红军说话和气，买卖公平，不打人骂人，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因此，后面的红军路过中甸时，人们就不跑了。后来听说总指挥要找“通司”，他就自告奋勇给红军带路。一路上，贺龙、任弼时、关向应等同志不断给他讲革命道理，特别是在红军吃野菜和草根的日子里，始终保证他有一定的粮食吃。他感动地说，这样的军队真是天下少有啊!他认真给红军寻找道路，积极帮助红军做藏胞的群众工作，一直跟着我们走完长征。西安事变后，部队到陕西三原，贺龙同志让他回家，可他怎么也不肯，要求留在红军队伍里。贺龙同志热心地对他说：长征路上你吃了很多苦，给我们帮了很多忙，红军感谢你，永远忘不了你!可是在中甸时，我们给老乡们和你家里的人说好了，把红军送出草地就让你回去，我们可不能失信啊!在贺龙同志和其他首长的再三解释下，他才勉强答应了。临别时，总指挥部送给他一匹马和足够的路费。他流着热泪，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贺老总，离开了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