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草地,我们六师十六团仍然担负后卫和收容任务。
走了一个多月,二、四两个方面军掉队的同志越来越多,收容下来的伤病员,大大超过了全团原来的人数,而团里健康的战士却越来越少。进草地前准备的粮食,早已吃光,前面走过的部队,连草根都挖掘出来吃了,所以我们连可以吃的野菜、野草也都难以找到,沿途都有饿倒、病倒的同志。这样一来,后卫团的任务越来越重了。
一天午后,部队越过一条小河,在烂泥草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踏着草墩子向前走。所有牲口都驮着伤病员,有时牲口一脚踩空,陷进污泥里。这时候战士们就喘着气,把牲口救起来。这样到了下午,伤病员又冷又饿,同志们也个个精疲力尽,跨上一步都感到十分困难。
忽然,前面的部队停下不走了。大家还以为要宿营,抬头一望,原来是一抹矮山挡住了去路。我连忙赶到前头去。只见山坡草地上,一群战士围住贺炳炎师长。贺师长习惯地把骡子缰绳挂在断臂的肩头上,正站在那里跟战士们起劲地谈论着。师长见了我,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笑着说道:“翻过这座山,就出了草地,山那面是宿营地,有村子,可以搞顿饭吃了!”接着,贺师长又告诉我:“贺总和关政委看到前边部队缺粮,想到你们会更苦,所以叫我们派人到前面去专门给你们后卫团搞粮食。廖汉生政委已到前头去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师长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紧抓住他那只独臂,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看他已是骨瘦如柴,心想,首长们也跟我们一样挨着饿,还这样关心我们啊!
团部几个同志研究了一下,召集各连支部书记开会,把贺总、关政委对部队的关心,师首长亲自为后卫团筹粮的消息,告诉每个伤病员和全团同志,并决定上山之前,一面等掉队的同志,一面让部队休息,做好组织工作,不许丢下一个伤病员。
部队散在山坡上,各连的支部书记都在作传达。同志们听到首长如此关心我们,个个大受鼓舞。有的便利用休息时机,满山遍野去找野菜。有的一面找野菜,一面大声唱起洪湖家乡小调来。
傍晚,大队开始爬山了。爬到山顶,看见远处山坳里的树丛中露出了屋顶,隐约听见人喊狗叫。这一下同志们可高兴起来,把沿途拾来的干柴都扔掉了,恨不得马上飞到宿营地。但是,久饿病弱,拖一步,歇三气,行进速度仍然很慢。大家正高兴而又吃力地走着,忽然从西北方向漫起一股黑云,天气骤变,乌云盖顶。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躲避,就狂风大作,暴雨倾泻。汤成功政委跟我打了个招呼,就冲向前去,照顾前面的队伍去了。我赶忙叫大家停下来躲避。
一阵狂风扫地刮来,只见许多病弱的同志,接连被刮倒在地上。狂风如同暴发的山洪,裹着他们在地上翻滚,直向山脚卷去。好多同志伸手去抓他们,也被狂风卷了下去。
风在山顶旋着、嚎叫着,茶盅大的冰雹,噼哩啪啦砸下来。山上溜滑,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喘不上气,站不住脚。同志们都赶紧爬到树杈子下、山窝窝里躲起来。团部卫生队长陈友才和警卫排长齐娃,把随身带的一个小帐篷,连忙在一棵大树下支了起来。我们十几个人赶紧移到树底下,紧挨着坐在帐篷里。冰雹夹着雨水,仍是下个不停,衣服湿透了,久饿的身子,抗不住寒冷。齐娃就爬到外面,拣回一些湿树枝,好不容易生起一堆火来,一面取暖,一面召唤在风雨里挣扎的同志。我们又用茶缸子接雨水,把剩下的辣椒粉和一点生姜,放在一起熬着,准备给抢救回来的同志们喝。
接着,我们十几个人,又走出帐篷,在风雨、冰雹、闪电中寻找走散了的战友。
不多一会,找回来了几十个伤病员。他们都冻得直磕牙齿,有的昏迷不醒。抬到火堆旁,喝了点姜汤,才渐渐有了生气。
同志们都牢牢地记着首长的指示:“在任何艰苦困难的情况下,不能丢掉一个伤病员。”因此,刚刚暖和苏醒过来的人,稍稍休息一会,又挣扎着爬出帐篷,同我们一起,冒着危险滑下山窝,去寻找遇难的同志。
狂风继续刮着,雨雪冰雹继续下着,但是我们胜利了,救出了大部分同志。
过了一个小时,风停了,天骤然转晴了,我们正准备清点人数下山时,却不见汤政委。警卫员抱着侥幸的心理说:
“政委也许先下山了?!”
“政委绝不会甩开部队先下山的!”有的同志反驳他。
同志们四处寻找、喊叫,没有一点回声,没有一丝踪影。
同志们没有失望,依然分头四处寻找。最后,在一个山洼洼里发现了一堆人。他们说:都是汤政委指引到这避风的,有的还是政委爬着拖来的。战士们听说丢失掉了政委,一个个竭尽全力站起来,和我们一起寻找。最后,在一个山洼里找到了,他已经僵卧不醒,但怀里还抱着一个同志。看来,他是在援救同志时中途气力不支而晕倒的。
把政委抬到帐篷里,放在火堆边烤着,擦去他嘴边的白沫,灌下些辣椒、姜汤,才慢慢苏醒过来……
天刚朦朦亮,只见前面山梁上走来许多人,原来是师部的同志来接我们了。据接我们的同志讲:贺师长在暴风刮起的时候,路滑,一下子连人带骡子摔下了山,晕了过去。醒来后,他摸到一个村子里,第一件事便是派人上山寻找我们。
大家顿时惊问:“师长要紧不?”师部的同志安慰我们说:“师长很好。他叫转告你们,走过去,便是胜利!”
太阳升起来了,山顶上分外宁静,山梁上一条金色的大路,展现在我们面前,伸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