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ll月,贺龙、任弼时、关向应、肖克、王震同志领导的红二、六军团从湘鄂川黔根据地突围之后,转战湘中、黔东、黔西和黔滇交界的乌蒙山地区,于1936年3月下旬占领了贵州的盘县及其附近地区,拟在南北盘江建立根据地。这时接红军总部电示,要红二、六军团渡金沙江,与四方面军会合,大举北进。这样,红二、六军团就结束了长征以来在长江以南几次企图建立根据地的战斗历程,转变为渡金沙江北进的新的行动。在这种情况下,红二、六军团面临的基本问题就是如何渡过金沙江,这是一个带有战略性的重大问题。
原来,我军打算于云南的劝禄抢占普渡河铁索桥渡普渡河,进至元谋以北的龙街渡口,即总部指定的渡江路线的第三条,渡过金沙江。但4月8日,我军先头二军团四师十二团渡过普渡河时,滇军第九旅旅长张冲率近卫一、二团及工兵大队和一个警卫营已先从昆明赶来,与我十二团接战,并封锁了普渡河铁索桥。与此同时,随四师过河的六军团也在铁索桥东南的款庄、小松园,与由嵩明赶来的滇敌孙渡纵队第一旅、第三旅四个团遭遇。六军团且战且移,转至款庄东北之胡家村、鸡街地区。此外,滇敌第七旅也由寻甸向柯渡的二军团紧追而来。这样,我军已处在敌东西北三面口袋形包围之中。此时,蒋介石已任命国民党云南省主席龙云为各路“追剿”军总司令,贵阳行营主任顾祝同也飞到昆明督战。龙云、顾祝同看到我军在普渡河受阻,认为这是消灭红军的“天赐良机”,即以滇军紧紧纠缠二、六军团,同时命令樊松甫、郭汝栋、李觉等各路“追剿”军向普渡河奔集而来,企图集中优势兵力,将我军消灭在普渡河以东,嵩明、寻甸以西地区。
面对这种严重情况,贺龙、任弼时等同志意识到,原定的经普渡河渡江的计划已无实现之可能;即使能够渡过普渡河,因敌重兵集团紧迫不舍,过金沙江时必将遇到极大困难。于是当机立断,决定放弃在元谋以北渡江的计划,改为在总部指定的第五条路线,即最后的一条路线,从丽江的石鼓渡过金沙江。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普渡河转兵”。
为实现这一带有战略性的转折,贺龙、任弼时等一面命令已经部分渡过普渡河并与敌对峙的四师返回河东,一面命令六师和五师一部由可郎东返二十余里至六甲地区阻击滇军。我们十八团(团长成钧,政委是我)参加了这次战斗。4月9日十时许,我军在六甲与滇敌第七旅预期遭遇,给敌以迎头痛击。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敌人伤亡惨重。战至黄昏以后,敌不敢继续向我追击,我军争取了时间。
在六甲阻击战这一天,我军利用六甲至普渡河之间约百余里这一可供回旋的地域,完成了部署调整:四师迅速返回河东,并经六军团所在地鸡街进至可郎转归二军团建制;六军团由鸡街转至柯渡。这样,我军就为向丽江转移,抢渡金沙江的行动,做好了准备。
关于部队的具体行动方向,贺、任等分析当面的敌情:当时,西(普渡河)、北(款庄)、东(六甲)三面情况都很严重,而且敌“追剿”军正迅速向这一地区集中。因此,我军必须首先跳出敌人的包围。而这一行动只有一条路,就是向昆明实行佯攻。贺龙、任弼时等同志准确地判断,敌人估计我军不敢向其昆明省会这一战略重地前进,但实际当时敌人的作战重点在普渡河以东,甚至连驻昆明的滇军直属部队也调到普渡河去了,因此昆明摆的不过是个“空城计”。贺龙、任弼时等识破了敌人这个“空城计”,决定大胆而坚决地向南突击,把矛头指向富民,威逼昆明,“攻其所必救”。之后趁敌军回救昆明之机再转而向西,向丽江方向转移,从而将追击、侧击、堵击的各路敌军远远抛在后面。“用兵之妙,存乎一心!”这一英明决策,是红二、六军团长征中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又一生动体现。我军从此由被动变为主动,既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又摆脱了滇敌的纠缠,使其重兵集团置于无用之地;而且将敌之根本重地昆明置于我军直接威胁之下,使其手忙脚乱,从而大大便利了我军的西进行动。
从4月10 日起,我军以神速的动作,出敌不意,向富民---昆明方向急进。
云南的4月,正是暮春时节,白天风和日丽,夜间有着丝丝凉意。那几天天气晴朗,这对于我们的军事行动,是再好不过了。我们团在六甲阻击战中打得相当艰苦,伤亡也比较大。撤出战场后,我们对伤员作了安置,埋葬了阵亡的同志,整顿了组织,做了一些政治思想工作。贺、任等决定10 日凌晨在驻地集合出发。我们十八团是六师的主力团,虽然六甲战斗伤亡较大,但军团首长仍然要我们做前卫团。由于战斗减员多,人少枪多,几乎每个战士都背两条枪,部队相当疲劳。六甲战斗中我的头部负了伤,因时间紧迫,连弹片也没有来得及取出,头上缠着绷带,伤口疼痛难忍,因此集合时我们团到晚了。当时贺龙军长(那时我们一直习惯地称贺龙军长)、任弼时政委、关向应副政委、李达参谋长、甘泗淇主任在集合场关心而急切地等着我们。我们到达时,贺军长他们十分高兴,满面笑容地说:你们来得好,前卫还是由你们十八团来担任。贺军长特地指示说:这次行动你们团走前卫。赶到富民时,把富民县城的敌人监视起来,掩护主力转移。甘泗淇主任边笑边鼓励我们:你们十八团伤亡这么大,背两支枪的战士这么多,我们想办法帮助你们扩红,给你们一些补充。你们困难不少,但军长信任你们,还是要你们走前卫。军团首长的信任和鼓励,使我们十八团的全体同志非常兴奋,大家对完成任务充满了信心。就这样,在军团首长指示和鼓励下,我们十八团的干部战士迈着坚定的步伐,开始了前往富民的急行军。
在那天夜里的急行军中,军团参谋长李达随同我们一起行动。据我观察,他当时一直思考着部队的行动问题。在深思熟虑之后,又对我们重复了贺军长的指示:你们要在11日拂晓之前到达富民县城城郊,尔后派一部兵力把县城监视起来,其余部队全部休息,消除疲劳,恢复体力,随时准备战斗。
富民在当时是一个不大的县城,距昆明约有四五十里。富民这一带,就地形来说,没有大山大川,是个较富的盆地。我们行军的沿途大多是丘陵地,在那些小山和丘陵上,长着稀稀疏疏的松林和一丛丛的灌木。那里的土是红的,路也是红土路,虽然不甚平坦,但比较宽阔。清澈似水的月光照在远山近村,照在滇中的土地上,使红土铺成的大路,变成了灰红灰红的颜色,象是一条灰里透红的带子,在我们的脚下蜿蜒地伸向远方,慢慢爬向看不见的天际。我们沿途经过的村子,几乎没有一点灯火,也没有一个老百姓走动,人睡鸟眠,整个夜空寂静极了。除了红军战士脚下发出的沙沙之声和骡马的嗒嗒蹄声以外,偶尔听到的只是几声人们听惯了而不在意的狗叫声。这天急行军,我们十八团所有人员都十分坚强,没有一个人掉队落伍,就是伤病员也是如此。
10日午后,我们进到昆明以北的阿子营。稍事休息,接着又急行军,在11日拂晓之前,我们按着贺军长的要求,赶到了指定位置富民县城。我们决定,由前卫一营在富民城的西、北门外,选择有利地形,把县城的敌人监视起来;团部和二、三营在县城北门外附近的几个村子里驻下。除留下监视敌人和担任警戒的分队以外,其余部队全部休息。李达参谋长是和我们一起到达富民城郊的。他是个细心人,直到我们把部队安顿好以后才回军团部去。4月ll日,部队休息了一整天,一直到日落之前,情况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军长交给我们的任务是监视富民之敌,掩护二、六军团主力由富民附近的普渡河上游,向罗茨方向转移,没有交代我们攻打和占领富民县城的任务,所以我们团也没有做这方面的准备。
据我们接近县城以后了解,富民城内没有正规军,只有大约一百八十多人的保安队和临时抓来的二百多壮丁守城,没有什么战斗力。ll日白天,我们一营的监视分队同敌人有一些小的接触,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不时传来。城里的敌人不断向我们打冷枪,但始终不敢出城。这种零零星星的枪声从拂晓一直持续到黄昏。日落之前,部队休息好以后,干部战士们开始作继续行军的准备。
这时,成钧团长和我,带着参谋、通信员朝一连阵地走去。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当我们来到北关时,月亮已慢慢爬上天空。月光下,富民城的轮廓清晰可见。在巡查中,我们发现一连的干部战士一个个满怀激情,正在手脚不停地抓紧时间做攻打富民城的准备。他们有的把两三个梯子连接起来,准备作攻城的云梯,有的在收集手榴弹。那英雄气概,给人以极大的感染,就在这些龙腾虎跃的战士当中,我们看到了一连连长曾尔初同志。曾连长二十岁左右,五短身材,由于长年行军打仗,皮肤晒得黑红黑红的,十分精悍。他是裁缝出身,红军打到他的家乡时参加了红军。曾连长很机智,古铜色的脸上常挂着使人猜不透的微笑。他是个很能干的小伙子,会带兵,打起仗来十分勇敢,又很机动灵活。他在六甲战斗中负了轻伤,一直随部队行动,毫不在意。(后来,1938年,曾尔初同志牺牲在抗日战争的战场上)成团长问他:曾尔初,情况怎么样?你们有什么打算?曾连长很干脆地说:“我们已经做过侦察,城里的敌人就那么几个保安队,我们连打算攻这个城!”攻打富民,这是一件好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和兴趣。“你们准备怎么打?”成团长问他。曾连长当即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他们的具体方案:我们准备先投它一阵手榴弹。城墙不高,手榴弹可以投上去。手榴弹一响,守城的敌人就会向两边跑,乘敌人混乱,我们就架云梯攻城。接着他汇报了攻城的具体部署,由哪些人投弹,哪些人架云梯,哪些人爬城墙等等。看到他那充满信心的劲头,细致的部署,和充分的组织准备,特别是全连同志们那种英勇无畏的气概,我们都不由得暗自敬佩和高兴,我连自己的伤痛都忘记了。
军团首长的指示是要我们团“监视”富民。现在一连要“攻打”富民,对此,成团长和我经过考虑,认为作为一级指挥员,对上级的命令,总的是要从实际情况出发,既要坚决执行又要机动灵活,而不能机械地、甚至消极地去对待。我军监视富民、威逼昆明,基本的意图是摆脱敌人夺路西进,抢渡金沙江,上级没有要求我们打富民,主要是对富民的情况不了解。现在我们来到富民城下,知道敌人很弱,有机可乘,我们攻占富民,对昆明威胁更大,更能震慑敌人,从而使敌人乱中出错。这是符合上级意图。于是,成团长批准了一连攻城的行动。我也很赞成,并指示他们,一旦爬城得手,就迅速打开城门,以便后续部队进城。一连同志们主动提出攻打富民城,这种积极求战、机动灵活、见机就乘的战斗作风极其可贵,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红军这种特有的优良传统永远应当发扬。
各项战斗准备很快就绪。一连对富民之敌的攻击开始了。战斗几乎完全是按照预想的方案进行的,各个环节的配合协同都比较好,进展相当顺利。随着手榴弹的团团火球在城墙上腾空而起,守敌都被炸跑了,敌人一片混乱。接着,负责架云梯的战士们神速地接近并将云梯搭到城墙上,随后跟进的战士们象出山的猛虎,顺着云梯鱼贯而上,然后就是一阵阵猛烈的射击。战士们爬过城墙以后,按照预定要求,迅速打开了北门。成团长指挥一营二、三连立即进城。红军突然进城,城内的敌人活象一群无头的苍蝇,四处乱窜,在我军的追击和搜索下,有的当了俘虏,有的逃匿。部队很快占领了县衙门和保安队驻地。随后,我带着警卫员、通信员进了城。
我刚一进城,就碰到了团政治处的特派员孟照亮同志。他带几个人缴到了一些枪和钱(白洋)。孟照亮同志见到我就说,部队把县长抓到了。我一听抓到了县长,甭提心中多高兴。我对孟照亮同志说:“你赶快把这个县长给我带来。”他走了以后,我就在街上等他。此时,富民县城内枪声稀疏了,只是有时传来手榴弹的爆炸声,红军战士的“快出来,缴枪不杀”的喊话声及战士们跑步搜查敌人的脚步声。同时我又回想起了我曾想过的问题:城里的敌人数量不多,素质也差,不过是一些保安队和强迫拉来的乌合之众的壮丁,没什么战斗力。但一个县长带着他们不但不跑,还守着这个城,或许是他得到了其上级要他坚守并很快派部队来增援他的指示吧。不然,凭他们这么一点兵力,怎会同我们对峙一天呢?正当我纳闷的时候,听说抓了富民县的县长,这怎能不叫我高兴呢!我想,我一定要从这个县长的口中得到这些情况。这时,一群战士呼呼啦啦地走进一户老百姓家里去搜查敌人。我想,何不乘机进去看看。想到这里,就来到这户老百姓家。一进门就听到一位战士说:“我们是红军,是工农的队伍,到你家是来搜查保安队的人,你们不用怕。”同时我也看到站在战士对面的这一家的主人,满脸惊笑地在答复战士们的问话,于是就放心地退了出来。刚出大门,敌县长就被带到了。他大约三十多岁,个头不高,胖乎乎的,一脸愁容,站在我面前,活象只丧家之犬。当时我根本来不及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为了尽早得知敌人的情况,我就立即问他:“昆明市现在有多少部队?”他说:“不知道。”我又问他:“昆明什么时候派部队到富民来援救你们?他们对你还有什么交代?”他又说:“不知道。”接着我又问:“你为什么有那么大的胆量坚守不跑,是不是有人来接应你,从哪个方向来,来多少人?”他回答:“我坚守是要尽责任,至于来人接应的事我不清楚。”我看到敌县长如此顽固,不肯吐露真情,并以此来拖延时间,顿时激起了我的气愤。但为了从他口中获取需要的情况,我尽量压制住心中的怒火,严厉地对他说:“你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地把你所知道的情况告诉我。只要这样做了,你的生命是完全有保障的。”我说完后,他既不吭声也不理我。此时,想到部队所处的环境,我想急需从他口中获得新的情况,心情很着急,便又大声地对他说:“究竟哪个方面的部队,多少人,从哪个方向来增援你们。你再不老实说,我就枪毙你。”说着,我从警卫员手中接过了驳壳枪。即使这样,他仍然很顽固,说:“你就是枪毙了我,我也不知道。”随后就一个字也不讲了。在这种情况的逼迫下,我想,我打你一枪,但不把你打死,看你说不说。于是,我就朝他的腿上打了一枪,他当即应声倒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领他来的两位战士也眼睁睁地着着他。我等了一会,看他仍旧不吭气,也没有呻吟之声,感到有点不对头,心中捉摸是不是被打死了。但转念一想,这一枪并没有打中他的要害,他怎么会死呢?当时我还认为他是装死的,也没多问就走了。待我折回来时,看守的战士向我报告说,这个县长死了。我说:“他是个顽固到底的反革命,死也该。”这时我才猛然想到,那一枪可能打在他腿的大动脉上,流血过多而死。这个县长死了以后,尸体仍然丢在街上,我们没有任何人去管他,同时也来不及管他。
就这样,我们没费多大劲就轻取富民,全团没有牺牲一个同志,只有三个同志负重伤,几个同志负轻伤。
由于我军威逼昆明,又占领了富民,龙云、顾祝同十分惊恐。是日,昆明全城震动,城门关闭,紧急戒严。空城无兵,急得龙云一面调军官学校的学生来守城,一面急忙从普渡河调兵回救昆明。
就在我团监视并攻占富民的同时;红二、六军团主力已先后在富民以北普渡河上游渡过普渡河,分两路向滇西挺进。左路红二军团于l2日进至古城猫街一带,右路红六军团进至罗茨县城附近。12日天明之前,我们带着在富民缴获的武器、弹药等,也从富民北门出城,向指定的方向转移。
我们部队离开富民不久,天色已经大亮。向东方望去,湛蓝的天际泛起一片片鱼肚色。西行几里路时,就碰上了四师十二团参谋长高利国同志。他告诉我们,本来军团首长是要他们团走后卫的,因为我们十八团才撤出战斗没有来,他们就先走了,这样后卫就由我们团担任了。走后卫,在当时来说也是个不轻松的任务,因为部队向西转移,需要后卫的有力掩护。我们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任务。而这时,回救昆明的滇军猬集于昆明城附近,惊魂未定,不知所措。他们已被我们甩得远远的,自此以后,一直到金沙江边,总是和我军相距二至三日行程,我们由此得以顺利地渡过了金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