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红二军团特务队(即侦察队),一共有一百六十多个人,都是一些能征善战、体格健壮的老战士。由于任务特殊,所以每人除有一条花机关枪外,还有一支手枪。这样的实力和装备,在当时是相当强的了。
1934年11月间,贺龙总指挥派人把我喊去,对我说:“老胡,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们。我们的队伍要打勇成经过,沿途有个陈家寨,那里有个恶霸地主,浑名陈胖子,他是这一带的土皇帝,手下有七八十个打手,横行乡里,欺压群众。现在命令你们特务队去消灭这股敌人,没收陈胖子的全部财产,还不许走漏风声。”我听了,真是高兴,但也由于不熟悉情况怕完不成任务。贺老总看出了我的心思,问:“有信心吧?”我赶紧回答说:“有信心,就是要想办法。”贺老总听了,笑道:“对,打仗既要有勇,也要有谋,你们要发动大家多想办法。”临走时,贺老总又仔细叮咛了一番,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完成任务。
回到队部,我们召开了会议,经过详细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只能巧取不能强攻,不然就难以完成任务。根据大家的建议,我们制定了巧取陈家寨的计划,并且得到了军团首长的批准。首长们指示说:“如果半路上遇到敌人盘问,就说是驻酉阳地区的田冠五第三旅。”
第二天吃过晚饭,队伍就出发了。黄昏时分,我们在一个山谷里换上了白军的服装,打了青天白日旗,朝勇成方向疾进。
这是一个美好的秋夜,天空万里无云,周围静悄悄的,微风吹在身上,分外凉快、舒畅。
一路上,有的寨子向我们打枪,我们也不理他们。我们扛的青天白日旗,穿的白军服装,沿途有人想邀我们到寨子里喝茶,我们也都一一“谢绝”了。
第二天快吃中饭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陈家寨了。正往前赶路,旁边一个小寨子突然又朝我们放起枪来。枪声惊动了陈家寨,眼看着寨子里的人成群地往寨边拥来,一个个伏在土墙边,举枪对我们瞄准。我们也把子弹推上膛,大摇大摆地上前去。
我一面走一面察看了一下陈家寨的地形:寨子依山构筑,周围有一道高而坚固的土城墙,在寨子外看不清里面的房屋;寨门面对着大路。寨后的山上林木葱郁,怪石嵯峨。如果打起仗来,敌人占据山头,居高临下,那就不容易攻打了。
来到陈家寨跟前,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对襟短衣,腰束皮带,头戴礼帽,嘴里镶着金牙的家伙倚着寨墙对我们大声问道:“你们是千什么的?”我看这家伙一定是个老兵痞子,不好对付,就赶紧上前回答道:“我们是‘剿匪’的,到勇成去休息。”他眨了眨眼睛,狡猾地说:“勇成就在前面,寨旁边有路可以过去。”这话的意思分明是不叫我们进寨。,我故意把皮带紧了紧,把帽子捅在后脑勺上,仰起头来大声说道:“我们队伍‘剿匪’回来,走了一整天,弟兄们还没吃饭,要到寨子里歇歇,今晚十二点就走。”他看我说得很硬,队伍又多,就满口答道:“好!你们在外面等一等,我请示三老爷再答复。”我们的队伍只好在外面等着,乘这机会,我们很快地抽了两个班三十多人,由胡排长带着,偷偷地绕到寨后上了山,预防一有变故,就前后夹击。
过了一会,寨门打开,那个镶金牙的提着驳壳枪走了出来。这家伙鬼头鬼脑,虚伪地点点头对我说:“三老爷还在睡午觉,有什么事,你对我讲吧,小弟也能担点肩。”很显然,这又是借故推脱。好吧,让我出个题目试试,他若解决不了,自然会引我去见陈胖子的。想罢,我就随口说道:“我想请你们帮一点忙,队伍需要五石米,三口猪,不知能不能办到。”他听了这话,反过来问我道:“你们一餐吃得了这么多吗?”这一下倒把我问住了,一时答不上话来,但怕他看出破绽,冷笑了一声道:“你不知道我们当兵的是吃了上餐愁下餐吗?不怕你老兄见怪,我们要这么多,当然是吃一餐带一餐。”这家伙没有察觉,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我看敌人已经上了钩,紧接着又说:“我这几天带着队伍‘剿匪’,有些情况需要同三老爷面谈,相烦老兄引见。”大概看我们很象那么回事,他没有踌躇,答应同我马上去。我回转头来私下和徐教导员谈了几句,就领着五个战士跟镶金牙的进寨了。
寨子里,约摸有二百多户人家,街上还有三四家小买卖。转弯抹角,走到一栋大屋门前。镶金牙的家伙说:“到了。”五个战士都被留在门外,只引我一人进去。我心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进去就进去。”一进到屋里,发觉屋子十分宽敞,摆设也很阔气。门上雕龙画凤,粉壁衬着红漆家具,分外耀眼。走进第三堂屋,我看到一张红漆雕花大床上躺着一个脑满肠肥的大胖子,面向里,睡得正浓。镶金牙的那家伙悄声指点说:“床上睡的就是三老爷。”我偷眼细看,在床铺前面是一张长方桌,两边墙上挂满了枪:一边是四条汤姆式手枪,一边是三条六轮手枪。在陈胖子的枕头底下,也露出一条枪柄。我不由暗暗发笑:这家伙即使叫枪裹起来,也保不了他这条狗命。
我大模大样地坐在他床前的桌旁,故意把杯子往下重重一放,当啷一声,把他惊醒了。镶金牙的赶紧毕恭毕敬地站在床前。陈胖子睡眼朦胧地瞟了我一眼,又傲慢地闭上眼睛。我耐着性子说:“你是三老爷吗?”他才睁开一双三角眼:“是的,你是三旅的吗?”边说边懒洋洋地坐了起来。我说:“是三旅的。我们队伍打这里路过,肚子饿了,来打扰一顿饭吃,鄙人顺便拜访三老爷,请多多指教。”他一听恭维话,面露喜色,问道:“你们今天从哪儿来”我一听这话心中就在盘算.如果说别的方向.地形又不孰:如果说从都成方向来,会引起怀疑。就顺口说道:“是打都成这边的金家寨来的,走了大约几十里路,想到这里歇一下,今晚十二点就走。”陈胖子马上说:“慌什么,你们明天早上走好了。”随即吩咐镶金牙的那家伙:“到隔壁给他们弄几担米,到西院给他们搞几头肥猪,让弟兄们好好吃一顿。”镶金牙的一面应着,一面就退出去了。
镶金牙的一走,我就把板凳向前移了移,装着很亲近的样子说道:“三老爷,我们吃饭的事,多亏您款待了,但是弟兄们今晚的住房还需要三老爷帮忙。”陈胖子忙点头答道:“好好,这个容易。”正说话间,镶金牙的进来了,弯着腰对陈胖子说道:“三老爷,东西都办了。”陈胖子打了一个嗝,伸了个懒腰,下床来对镶金牙的说:“你把他引到西南角上看看住房吧!”
穿过一条小街,跨过两个院落,镶金牙的把我直引到寨子西南角的两所大屋内。原来这里是个偏僻的所在,处于寨墙和陈胖子住所的中问。如果发生战斗,敌人前后一堵,处境就很不利。我一想不好,就又转到陈胖子家里并故作为难地说:“三老爷,那房子不是我们行军作战的人住的呀!”陈胖子笑道:“不要紧,我派人给你们警戒。”我赶紧陪笑说:“三老爷,怎么把我们当客军看待。你们这里枪少人少,白天黑夜的,放哨的人也够苦了,今天让我们的弟兄来代守一夜吧。”我又故意上前一步,向四周看了看,用低沉严肃的声音继续说:“三老爷,你大概听到了风声,‘红匪’离这里不远了,我们的队伍今夜就住在寨门附近,纵然敌人来了也不怕。”这家伙真是口蠢猪,叫我这么三说两说,居然信以为真,就满口答应了。
我把队伍带进寨来,前寨后寨的要点很快被我们控制起来。另外还派人和山上的三十多人取得了联系。警戒也都换了,他们的队伍有些住到原来准备叫我们住的房子里去了。
我看敌人已陷入圈套,心中暗暗高兴。但为了布置得更加周密,就偷偷和徐教导员商量了一阵,决定再作一番努力。
吃过晚饭,我又找陈胖子说道:“三老爷,让我带几个人住在你隔壁吧,一旦有事,好随时随地保护你。”起初我以为他会拒绝的,想不到这个小土皇帝竟这样轻信,听了几句“甜言蜜语”,就伸出大拇指连声说:“你老兄真不错,够朋友,够朋友。”于是我们几个侦察员搬到陈胖子隔壁的大屋里住下。这时我心上突起一片疑云:是呀,陈胖子为什么这么轻信呢?为什么对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此“言听计从”呢?莫非有诈?想着想着,心中不安起来。但一转念,又觉这种怀疑根据不足,从一切迹象看来,他们好象还没有别的举动。不过也要预防万一,一定要抓紧时间,先下手为强,以免夜长梦多,贻误良机。
那夜没有月亮,大地一片漆黑。我们作了好的打算,也作了坏的安排,而后,我假装找陈胖子“请示”,带了十三个队员到陈胖子家来。同时,又在大门两旁埋伏下三十多个战士。一进去,堂上灯火通明,陈胖子坐在一张大圆桌边,手边放着一支手枪,桌上摆着各种糖食,正在进晚点呢。他一见我,就忙招呼:“来,快来吃点东西!”我们几个人也就趁势拥到桌边。我正准备坐下的时候,猛然发现堂上堂下站着七八个带着武器、面目凶恶、杀气腾腾的大汉,镶金牙的那个家伙也在里面,他那一对尖溜溜的眼睛对我紧盯着。我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如果我们的人不快散开,一打起来就要吃亏。我就忙向他们身边走去,口里打着招呼:“来来来,大家都坐拢来吧!”同时向队员们丢了一个眼色。大家看出我的意思,就分头去邀请,也就是各打各的监视对象。这时我感到是动手的时候了,就站在陈胖子身边说道:“三老爷,我们马上要走了。”陈胖子忙问:“为什么马上要走呀?”继而又大笑道:“啊!想必是你们……”我不等他说完就喝道:“我们要同敌人打仗,特地向你借几条枪用用。”陈胖子的神色立刻变了,不过只对我望了一下,没说一句话。我又向前跨了一步,厉声说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边说边把桌上的枪抓到手里。这一举动,使他们大吃一惊,那七八个面目凶恶的家伙,正准备掏枪动武,我们的人一齐亮出手枪将他们抵住。陈胖子怕吃亏,忙站起身来,嗫嚅了好久,才说:“弟兄们!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借就借吧!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他手下的人见我们人多气壮,早就吓得魂飞天外,哪个还敢动弹。一霎时,同志们把墙上挂的、枕头底下藏的和敌人身上带的枪支统统收缴起来。而后,我又厉声说:“姓陈的,我们走了,你也走吧!”陈胖子一听,吓得面如土色。他手下的人知道不好,拔脚就想往外走。只听我们的战士喝道:“不许动,谁敢动就打死谁!”接着,马上拿出我们事先准备好的手铐,把他们一个个都铐了起来,陈胖子也被铐得紧紧的。那个镶金牙的还想顽抗,被我们打了两枪托,才不敢动了。事到如今,陈胖子还以为我们是敲诈勒索的国民党军队,还连声哀求,直到被战士赏了两脚,才不吱声了。
徐教导员同副队长带领八十多人分头包围了寨子西南角的两间大屋。由于警戒都是我们派的,加上敌人又毫无戒备,所以只打死了两个企图顽抗的敌人,就顺利地结束了战斗。清查结果,我们共俘虏了七十多个敌人,缴获了二十二支手枪、七十多支长枪。我们怕走漏消息,就把他们连同陈胖子的大小老婆全关在一间大屋子里监视着,寨前寨后也加了岗哨,不许人进出。接着,我们又打起灯笼火把,在陈胖子家里搜查,共查出五百多石大米、七八十头肥猪,还有不少光洋和一些别的物资。
第二天下午,大部队来到了,军团部就驻扎在陈家寨内。直到这时,陈胖子象大梦初醒一般,才弄清和他周旋了一天,最后又把他们捆起来的,不是别人,而是红色的战士们。